我父亲住在乡下,日常春播秋种,侍弄农活,没有其他的营生,除会烧锅炖菜,似乎没见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
父亲的圈子很小,三个舅家,两个姨家,平时走动。兄弟妹妹同住一个村子,鸡毛蒜皮的琐事,争来吵去,处得并不开心。和父亲常来往的,有开三轮的五叔,收废品的憨三,还有村西喜欢帮人平和事儿的张家大伯。
开三轮的五叔,农闲时到集镇上载客赚钱,我父亲常叫他的车,送我和妹妹去镇上,然后乘大巴到远方的城市打工。放假的时候,又叫五叔的车接回来,每回给个三块两块,有时五叔也会客气客气。
收废品的憨三,是小辈,小父亲二十几岁,叫我父亲二叔。原来家里穷得叮当响,后来,拣破烂,收废铁烂铜。不会算帐,媳妇儿后边跟着,帮忙称斤两,数钱付钞。憨三情商高,逢人开口笑,只负责吆喝,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
憨三不知从哪儿淘弄来一台老式唱机,花钱找人修修,黑胶唱片滚动,竟然擦出声响,音声清脆如泉。憨三好客,邀左邻右舍来他家听琴书,什么《包公案》、《陈三两爬堂》、《小五义》、《薛礼征东》《十二寡妇征西》等等。
我父亲经不住憨三五次三番相邀,去他家听了一回《刘庸私访》,竟好上了这口儿,天天吃罢晚饭,拎马扎子去憨三家听戏。憨三倒客气,冲茶端水伺候着,我父亲在憨三家听戏喝茶很享受。
有年秋天,憨三家菜园子被牛冲进去拱了,满园子白菜萝卜没剩下几棵。我父亲送自己半园子菜给憨三过冬。
村西头张家大爷,早些年当过生产队长,战山河的年代,冬天组织精壮劳力到外村出伕,那时候是要立食堂的,天寒地冻,总要给出大力的兄弟爷们烧口热乎饭。张家大爷盯上了我父亲,说,感觉这个人手脚利落,人本分听话,而且习惯上既干净又整洁。所以,每逢冬季出伕,总选父亲当伙夫。
父亲因此练就了一手炖菜的好手艺,转而更新叠代,现于今炖鸡炖时子炖大鹅的水平甚是了得。
张家大爷帮人搭墙盖屋,在村里架桥修路,少不了叫上父亲。父亲泥瓦匠艺欠火候,也就锄泥和灰搭搭下手。打仗靠兄弟,用人时帮个人场,父亲一听招呼,乐此不疲,扛铁锨紧步张家大爷后尘,小跟班似的。
张家大爷二儿子那年二十八了,面黄肌瘦,弓腰驼背,戴副平框眼镜,眼睛高度近视,见人脑袋一耷拉,不和人说话。这德性四里八乡难找到媳妇。有乡亲来作媒,我父亲好说话,我随父亲的愿,听话!无非就是搭伙过日子,我选择了柴米油盐醋和四时烟火气。
父亲和张家大爷的几十年友谊,追随张家大爷鞍前马后,流过了多少血和汗,磨穿了多少千层底布鞋,走过了多少星光夜路,看尽了多少朝露晨霜……最后还把自家闺女搭进去,成了人家使唤丫头似的儿媳妇。
北山公路旁卖杂货的歪嘴大娘,有天晚上在小店前葡萄架下,与母亲纳凉聊天,歪嘴大娘说,你家她大姐(说的是我)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怎么就嫁给了老张家二儿了呢,那孩子又瘦又丑,又懒又馋,一个半瞎子,种不了地收不了粮,能养家吗?你家亏不亏呀?
母亲气呼呼地回来和父亲絮叨,父亲深抽一口烟,一缕白雾升腾,说,女孩子嫁人吃饭,鸟中凤配云间龙,花下蝶舞恋飞虫,人各由命,福自己求,有啥亏不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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