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呢?”老太太颤抖着干枯得起皮的嘴唇用呼出的气发出微弱的三个字,她在问我不到三岁的儿子。我握着她冰凉的手,努力让自己笑着,伏在她耳边说道:“放到老姨家了,他太闹腾了,就没带过来,等你好了,也帮我带带。”
这位躺在急诊室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太太,是先生的大舅妈,被推断得了癌症,被推断只剩下个位天数的生命,被希望所放弃的人。佝偻的身体,像几根树枝架起一个庞大的肚子,不知道起始于哪里的癌细胞已经蔓延到大部分的器官。
之所以是被推断,是因为医生仅从一张因为胃疼而拍的B超单子就为老太太年近70岁的寿命宣判了,也可以说是好心的建议。一是老太太本身就有糖尿病、高血压之类的老年病,二是上的了手术台,就怕下不来,三是花完钱治疗了也不一定能活几年。于是,所有的措施被认为浪费钱而省略,所有的诊断就是那一张B超单子。
整整五个月,没有任何的措施。一开始肚子轻微地疼,后来开始反胃,到现在躺在病床上吸着氧还几乎喘不来气。医院催了几次让回家,占着急诊的病床吸氧输营养,没有任何意义,家人或许求得是个心里安慰。
大舅妈一直被蒙在鼓里。两代工人的家庭,大表哥有一个独生女,40万存款。表哥的做法和决定,被所有亲戚朋友支持。
我有不满和不甘心,这么好的老太太,过年还好好的,突然就要死了,我无法接受,我却没有任何立场表达。
为了延续一个老人而掏空一个家庭甚至负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我想找找其他的方法,至少确诊一下,有治疗的方案和风险预估,在没有退路的时候死也该明明白白,至少在能力范围内减少遗憾。
大舅妈的一生,我也隐隐约约的听过很多故事。
很早之前,她给我讲过在文革的时候当红卫兵,家人吃饭没等她,她就把毛主席语录扔在饭桌上,全家不得不站起来背诵某一页某一条。她笑着讲,说自己那时候怎么那么浑!
她教给我,如何做才能不一直平庸的做个工人。她是承袭父业进入的国企工厂,没有什么文化,一开始只是四车间的流水线工人。工厂产品滞销,她自己销售、找客户,一举当上了销售经理,那个时代的这个女人,一度成为了传奇。
我是先去的家里,大舅意外听到了这个噩耗,陈年残留的血栓开始作祟,他已经瘫卧在床。他们夫妻较劲了一辈子,你是经理,我开工厂,谁也不服谁。曾经也是富裕的家庭,却因为大舅工厂的破产而负债,大舅妈为了这个家庭提早退休,我们从来都觉得舅妈更爱大舅,对于大舅的倒下,我们始料未及。
床头黑白的结婚照,扎着两个麻花辫的清秀姑娘和穿着军装的精神小伙子,规规矩矩的肩并肩,清澈的眼神直视着镜头,腼腆的笑着……
对于在外地工作的我,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一直闭着眼,还惦记让我坐下。我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帮她顺着胸口的气,张开的嘴,艰难的吐一下,巨大的肚子也跟着颤抖一下,我摸一摸这满肚子的恶魔,我突然有些恐惧,比死亡更可怕,比生命更脆弱的恐怕还有更多吧!
我最后留给她的是轻松和微笑吧,这是我近距离面对死亡的乘风破浪,却是她慢慢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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