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里只听见机器的嘀嘀声,病人们大多处于昏迷垂危状态,邻床的一位老人切开气管上了呼吸机,我问医生这样的老人还有清醒的可能吗?医生回答基本不可能了,就算稳定后可以不用呼吸机,也会是个值物人。想起几年前我朋友的父亲,第三次中风,大面积脑梗成了植物人,上面接着氧气管,鼻饲管,中间连着心肺监测仪,下面通着导尿管,眼不能视,口不能言,他母亲陪护在医院,并请一位专职护工护理,一住就是一年多,钞票无底洞一样地往下填,他母亲和儿女们商量把老头子接回家,让他安静地走吧,不要让他受罪,也不想让子女再花钱。我朋友回答:“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要医,这是对父亲的孝顺。”我当时不同意他的观点,认为让老人有尊严地走,并不是儿女不孝顺。
现在轮到我遇到同样的事,终于体会到了朋友当时的心境,做儿女的怎么舍得还有一口的父母亲停止治疗,哪怕知道没有希望。母亲中风脑梗,失去吞咽功能,失去控制大小便的能力,失语,医生告知我已经难以康复,这意味着母亲未来的日子只能躺在床上,甚至只能鼻饲,用纸尿裤,两个小时一次翻身拍背,手脚按摩,一次轻度的感冒发烧都可能送命。活着,仅仅是想挽留母亲的生命,我也会拚尽全力,但是只是我母亲想要的生活吗?
琼瑶对于死亡写了一封公开信,她向往的生死观是:“生时愿如火花,燃烧到生命最后一刻。死时愿如雪花,飘然落地,化为尘土!”她说:“我见这骨瘦如柴的老人,身上插满各种管子,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有床头的心电图显示器告诉你,他还活着。……这样的活着,真是比死更加悲惨。”她说:“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样你们才是大不孝。”她的几点主张中就有失去吞咽功能,就丧失了吃的乐趣,不要用食饲来维持生命,不要因为不舍而与医生合谋违背我的意愿。我曾经把琼瑶的信转给我的女儿,并附言说这也是我的生死观,在我失能无法明确表达时,你就应该这样让我有尊严地活着,有尊严地死去。
如今我的母亲失能了,哪怕是几滴温开水也咽不下去,可是她还神志清醒,用无力的手指在写字板上写下:“海 青 ”两字,我看懂了,她是让我弟弟去菜地上割青菜带给我,那是她精心种植的两洼菜地,就想着要给我,一次次电话总是说让我回家拿,现在她失语了,心里还在想着要带菜给我,用手指表达着她的心愿。母亲,你让做女儿心疼死了,我怎么舍得让你离去,可又怎么忍心看着你悲惨地活着,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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