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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失于时光深处的石屏电影院

湮失于时光深处的石屏电影院

作者: 朋友来吧 | 来源:发表于2019-12-03 10:45 被阅读0次

            石屏城西门朝北有一条四五十米的水泥街道,街道两侧立着一排高硕的银桦树,爪状的银桦叶子随风向房顶瓦沟飘落。

            顺着笔直的街道入进,是一块整城最大的水泥场子,场子四周是红色青色的木砖墙房屋,参差不齐,灰朴朴的色调。

            惹眼的墙面毕竟要弄得体面一点,泥水匠用了水泥和马牙石搅混沾糊在墙面上。几条交横斜叉的菱形玻璃把密布的石粒墙面分割成几个部分,墙面上搭配了土黄色的交织圆环,凸出一番与众不同,更显出几分生气,墙颜就更显档次,在众人的眼中有几分尊贵。

            场子是整块的水泥地板,和乡下的土坯灰瓦相比,很稀奇。西侧是两块篮球场,刚刚脱去稚气的脸孔,在自然地舒展他们的青涩,先做上一遍广播体操,再射动躯体,围着篮球杆子往返跑。运动场子边上,围上一圈好奇的未到上学年龄的眼睛,他们渴望长大;

            场子角落,人足稍少涉入之地,也被分割成几块,晾晒了几块地图状的杨松毛、马栗皮、橄榄树皮,那是准备售卖的民间草药;

            那位缠足的青布老奶,刚刚和她的儿子说完了什么,抬着一筛子鲜豆腐角朝球场观众席台子上走去。她准备箍一坛卤腐,当成一道待客的美食。

            上街购物的城外人总要来到这里,一则找人说事,一则惬意地走上一走光滑舒坦的水泥地面。城外的乡下孩子一般也要赖上大人,要求带他们来转转,回家向村里伙伴炫耀一下我今天上街了……

            没错,这是七八十年代的石屏电影院广场。

            那时的石屏电影院人潮涌动。晌午时分,机关工作人员下班了,城外农民收工了,城里学生也放学了。

            一天的大事也就展开了。像惊蛰以后,突然涨潮的春水。大伙朝圣一般,洗把脸,穿上刚刚晒干的的确良白衬衣,深色咔叽布裤子。讲究一点的青年们,穿上细心揩擦过油的黑亮尖头皮鞋,哒哒作响,甩一甩还散着肥皂味儿的长头发,弹着响指头,和一党志同道合的搂着肩膀说笑,纷纷朝电影院涌去。

      纷繁的脚步入了场子,电影院广场开始了水泄不通的挤攘模式。那场子大门两侧的屋檐下,坐几个脚手麻溜,售卖花样零食的老奶老汉。他们面前圆溜的簸箕里盛满勾魂的炒豆、瓜子、平头香烟……

            老奶老汉靠墙端坐草墩子,摇一下蒲扇,招揽生意。刚刚炒熟的瓜子蚕豆,散发出一阵火火的香味,向众人的鼻翕弥散开去。小孩们仿佛被香味点了穴,滞留在簸箕四周,盯着瓜子堆上的那几个小竹筒吞咽口水。瓜子炒豆是用竹筒盛了卖的,有两分钱一盅的,半小把的光景,五分钱一盅的,勉强装满浅浅的裤包。瓜子仅为解馋而已,到口不到肚。

            大方一点的年轻买者,豪气地掏出几毛钱,让老奶用秤称着卖,然后你一把我一把散发给自个熟悉的人,赚足人气,也引来兜里并无硬币的那些羡艳目光。

            噢,钱的金贵,只能让更多的孩子忍忍嘴,尽管他们的眼神很不舍,却只能游离开那几簸箕香瓜子。能进一趟石屏城,转转电影院广场,他们就满足了。

            街天的日子,让电影院的热闹无以复加。场子上脚杆林立,大伙头上的麦杆草帽,密密麻麻,像朵朵缓慢移动的蘑菇。场子里的人潮一浪高过一浪,人们目的各异,找自家亲戚说事的,姑娘小伙面见谈个恋爱的,图个热闹赶街子看场电影的……胶着的烟火气息在此浓得化不开,人气几欲成了腾越的火焰。

            就连坝心、宝秀等地的也乘坐火车而来。舍不得两毛车费钱的,就约好同伴走路而来。

            他们更多的是来看一场电影,为石屏电影院的热闹凑兴,来了回不了家的,看完电影就找亲戚家宿住。

            那时的电影院职业很吃香,全石屏城仅有三块宣传电影信息的小黑板,负责书写电影名字的张干事,有一手工整流畅的粉笔字技艺,他的楷书大作是石屏城里的一道风景,一直被有心人模仿。

            所以,那时的人们一直认为,电影院令人羡慕的工作就是文化人的工作。

            售电影票的那间砖屋前是一块空地,买票看电影的像一大群簇拥的蜜蜂,嘈杂无序。分扬错落的手臂,裹挟着浓重的汗味,把一张张皱巴巴的钱票子塞进购票墙洞。这种难耐的视听闻嗅令那几个售票员头晕脑胀,叫苦不迭。

            于是,电影院广场上催生了一批电影票黄牛党,几个票油子穿梭在人潮中,眼睛搜寻着他们的猎物。

          “要票吗?几点的都有,一毛五一张,就赚你的五分钱,位置还正!要吗?省得你去挤了!”票油子展开游说攻势,边警惕地看看周围是否有抓票油子的工作人员。他们早知道那几张打击票油子的脸孔,在人潮之中躲闪移挪,飘忽不定,上演猫和老鼠追逐与被追逐的游戏。     

            票油子们早摸索出一套赚钱经验,即将放映电影的票券,容不他们多想,一分两分,有赚就好。

            早巴望能看一场电影的,眼瞅卖票处泥潭一般的胶着状态,只能忍痛割爱,从票油子手里高价买票。尤其是走远路来看电影的恋爱男女,不能丢了范儿,贵就贵吧!能让未来媳妇儿舒心就好。

      从电影院两扇大木门进去,是一个空而高的门厅,门厅是正厅和楼厅的分界,楼厅从门厅两侧上去,正厅是两扇垂坠黑布的窄门。

            门厅也是初步票检处,手持长电筒的票检员表情肃然,目光犀利。无票想看电影者在此只能无奈止步。

            票检员有个姓张的师傅,得一外号“七点半”,缘于经常回答晚上第一场电影放映时间而得名。张师傅同时兼任再次入放映厅复查电影票之职,很负责。

            电影开映五六分钟以后,张师傅持手电筒逐排查看是否有无票溜进的人,他查得很仔细。

            馋瘾未却,悄悄磕瓜子的对漏网逃票的低语:七点半来了,小心点!于是急速捡起地上的瓜子壳,装无事一般,用身子尽量遮住逃票挤坐者,其实心里惴惴不安,只愿张师傅快点从身旁走过。

            熟谙这种况昧的张师傅,故意走得慢,东查西看,对逃票者一抓一个准,每场电影他总要揪出几个,让他们尴尬离去。

            一九八二年夏天,功夫电影《少林寺》横空出世,一下子成为万人空巷的电影老大。

            《少林寺》堪称中国电影史上票房里程碑电影。石屏电影院加班加点,从早到晚,每天放映九场《少林寺》,场场爆满,连续放映了一个月,每张电影票三毛钱。

            大伙儿以前从未看过如此精彩的武功片,皆以看了《少林寺》为荣。阵势愈演愈烈,中小学校,各生产队,各机关单位,都兴起包场看《少林寺》的热潮。

            城内城外,大大小小,扶老携幼,都朝电影院奔涌,整个石屏电影院人流如织,更成了一锅滚热的浆糊。有能耐的,不知怎么弄到几个场次的电影票,换个位子看一次,一遍又一遍,电影情节,电影台词都背得烂熟于心。

            也就是那一年,剃光头的年轻小伙骤然剧增,剃光头竟成了一种时尚!孩童们成天挥舞木棒竹棍,口中的“嘿哈”之声不绝于耳。也因此,头破血流的事儿时有发生。少林寺成了众人皆知的圣地。喜爱音乐的少男少女,把《牧羊曲》和《少林,少林》两支歌曲工整抄在歌本上,曲儿回荡在石屏的大街小巷,田头地尾。

            石屏电影院承载了太多的热切身影,与此同时,它也是一个庄严肃穆之地。大型的政治集会也在此开展,对犯罪分子的宣判大会就在电影院广场上进行。宣判大会警醒群众要做遵纪守法的公民,引犯罪分子为戒。

            公审大会深刻震慑了蠢蠢欲动之人。石屏城的社会治安一派大好,常年并无重大案件发生。整个石屏城里,只有一个姓宋的巡警。宋警官的活儿也不太忙,他每天身着白衣蓝裤的警服,骑单车转遍全石屏城的大街小巷。

      石屏电影院在那些耳熟能详的电影中,度过热烈的岁月,成为一段难忘的历史。

            八十年代中期,石屏电影院的烟火气息醇厚起来,商业气息正在逐渐加温。除了场子里固定的炒豆香瓜子、卖冰棒以外,可乐汽水、水果挑担、凉卷粉摊、烘焙豆腐等等也入驻电影院广场,私营小百货店也开始小荷露出尖尖角……

            广场上时兴起一种名为康乐球的玩意儿,球子底平腰圆,像个大型的象棋子,也是斯诺克的前身吧。球桌的四面围住人,纷纷用球棒击球子入桌穴。

            这种新鲜玩意儿,基本为青年小伙专享,却常常招惹老太太们咒骂:死不正经的败家子,不思量为家里干活,却来这里“夺死气”,拦脚绊手的!

            老太老汉们也看不惯开始风行起来的小伙长头发、花衬衣、喇叭裤,他们尤其看不惯年轻人手提录音机疯唱疯舞,常常“呸”一声,骂一声“死认不得害羞”,远远走离。

            但这种逐渐开化起来的风潮,并不因老人们的诅咒而湮灭,相反越发健旺了。旧观念再持续下去毫无意义,年轻人们的文艺细胞层出不穷,他们作深沉状写诗歌,文艺思想标新立异。

            看完电影的青年男女们从电影院放映厅里走出来,开始手挽手。女的捋一捋卷曲的烫发,接了男朋友递过来的冰棒,然后幸福地舔上一口,然后幸福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然后幸福地飞奔而去……

            电影院的骄人状况持续了好多年。当电视、录像在石屏城里出现的时候,石屏电影院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人潮的闸门开始泄洪。大伙儿开始收心,足迹逐渐从电影院收回家里,看《霍元甲》,看《排球女将》,看张明敏,看费翔……

            时光的碾压开始加速,石屏电影院的色调渐渐失去光鲜亮丽,放映厅火爆的场面荡然无存。电影职员们为了生存,把放映厅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隔成许多包厢,满足青年人们的消遣之需,以前禁止看电影嗑瓜子的规定早已不堪一击,门厅处干脆推出提供饮食方便的售卖部。然而,这种时尚的放映形式,也仅是昙花一现,石屏电影院仍然逃不脱被时代大潮狠心舍离的宿命。

            二十一世纪初,这个承载无数石屏人精神寄托的聚集地,已经苟延残喘,竟被挖掘机无情推毁。石屏电影院继之变身成一幢幢霓虹闪烁的商业铺,一个个划拳饮酒的饮食摊,一间间歌音彻响的KTV。

            石屏电影院已经成了一道远去的风景,怀旧的眼眸也不能再搜寻到那年那月的踪迹,留在记忆深处的,早已成了刀刻般的怃然。

                                            2019.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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