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女权当家做主的家庭。
在我之前，有三个姐姐。
我的老妈性格烦躁暴力，常常无缘无故的就动气给你一拳，我也总是用“女人过了四十就是烦”这句经典的广告词来取笑她；和老妈不同，我的老爸性格则谦和温文，从不轻易发脾气，这导致我曾一度怀疑他们是不是身份错位了。
(一)
从小到大我受过的揍，全是我妈来实施的。我爸倒是没打过我，因为和老妈崇尚的“棍教”不同，我爸崇尚的是“理教”。
如果说我爸是"白脸"角色，
那我妈则是严厉的“红脸”。
严厉的让我讨厌。
记忆最深刻的一次被打，是在草莓刚上市的季节。
那时我没吃过草莓，听别人说是酸甜可口的。嘴馋的我立马央求老妈去买，但我们家那个时候的经济，温饱都是个问题，又怎么会为了解我嘴馋而瞎花钱呢？
老妈自然是不同意的。于是我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老妈的怒火也唰唰唰的往上恐怖的增长。她把我锁在一个房间，粗鲁的扒掉我的衣服，而后找来衣架和皮带，狠狠的一下一下抽打，像对待最残酷的战俘一样。
没有人敢来劝老妈，还是我急中生智，捂着肚子装痛才让老妈停止了“家暴”。
直到现在，我仍心有余悸，常常想如果当时我没装肚子疼，会不会就被活活打死了？
老妈后来还是买来了几颗草莓，闻着特别的香甜，可当我尝了一口后，发现它竟微微有些发苦，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猜想这是因为我被打后的委屈心理所致，于是怨恨着问老妈：反正是要买的，那又为什么非要先打我一顿？
她没有回答我。
可能她也不知道吧！
像孔老夫子说的：“人之初，性本善。”
没有什么的性格是与生俱来的。
老妈曾回忆过，她小时候外公外婆总是没来由得吵架打架，身为长女的她，看惯了外婆那止不住的眼泪和手上的淤青。
“那个时候每次干活我都格外卖力，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少吵一点架。”老妈说，"其实我以前也挺讨厌你外公的脾气，可我最后却成了你外公一样的人。"
这恰如心理学家弗兰克·卡德勒说过的那句话——生命中最不幸的一个事实是，我们所遭遇的第一个重大磨难多来自于家庭，并且，这种磨难是可以遗传的。
可悲可叹的暴力遗传。
(二)
“如果你妈不是女人，那早就成了街霸。”老爸每次都在老妈莫名其妙的发火后如是打趣道。
这句话让我我一直以为老妈水火不侵，内心坚硬，是被性别耽误的黑社会老大，街头一霸。
可我没想到的是，原来每个外表如扈三娘的人，内心也都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脆弱。
有次大姐因要准备开店的事给老爸打电话，老爸恰巧在里屋收拾东西，老妈接了，“喂”了一声后，大姐就快刀斩乱麻的说：“我找爸爸。”
等到老爸接完电话，却发现老妈莫名的哭了。她冲进里屋，对着躺在床上无辜躺枪的我和二姐吼道：“我对这个家不好吗？老家的房子是我一个女人家主持盖的。就算我没有挑沙搬砖，每天往返煮饭做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你们呢？只和你爸爸亲，妈妈就不是妈妈了……。”
老妈几近咆哮的控诉着，她流着泪。
没错，因为老妈从小的暴力，我们对老爸确实比较亲。但我们对她，仍是爱着的啊！我不知道老妈为什么会胡思乱想这么多，也没想到一向暴力的老妈会只是因为大姐没和她拉拉家常而泪如梨花。
原来她活得很累。
每天都要以暴力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
掩饰的太完美，以至于我们无人察觉。
(三)
“世上只有妈妈好。”儿歌这样唱到。
都说孩子是母亲的一块心头肉，母亲对孩子，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关心。
但我似乎从来没有感受到来自老妈的关心。老妈不会像作文书里记叙母爱说的那样下雨送伞、寒冬送衣、生病照顾。甚至有一次，我牙痛难忍，向老妈要钱买药时，她只是说一句：“平时叫你刷牙你死活不肯，现在知道痛了，回床上躺着就好了。”于是我在床上呻吟了半天，直到老爸回来。
长大后，三姐瞒着家里人过年去了男朋友家，回来后手上多了枚戒指。
“我和他订婚了。”三姐说。
她伸出手向老妈展示那枚燿燿生光的钻戒，展示着男朋友对她好，肯为她花钱。
女大当婚，本来挺高兴的事，老妈却异常愤怒，“刷”的一下推来三姐的手。“跟我有什么好炫耀的？”有个尖锐的东西划伤三姐的手，鲜血直流，止也止不住。
三姐伤心的跑进厨房，关着灯，在黑暗中轻声哭泣，不断问着：“她是我亲妈吗？我说我要订婚她不关心也算了，现在还这样……”。带着创口贴来劝慰三姐的我看着她手掌的伤口，听见她说的"不关心"，好像有些感同身受的共鸣。
创口贴是老妈给的。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个时候老妈推开三姐手的意思是这样的：她不赞同这段婚姻。但那个时候三姐与家里人关系很僵，尤其是老妈，简直可以用千疮百孔来形容，她知道三姐不会听自己的，也明白自己没有办法放下人前暴力者的自尊心去温和的喋喋不休劝三姐，所以只能用平时一贯的做法。
方式很暴力，出发点很温柔。
可我们只看到三姐流着血的手。
这不知道究竟是谁的悲哀。
事实证明老妈是对的。结婚后的三姐日子过得并不好，男朋友先前承诺的爱早已在琐米杂盐里慢慢殆尽，频繁的争吵取代了昔日浪漫的情话。
“有的时候想想，自己那个时候也是真傻，以为妈妈……唉，妈妈永远不会害孩子，我现在才明白。”三姐说。
是啊！但凡一个妈妈的心脏还在跳动，就永远不会去害自己孩子。一个孩子的诞生，就是一个妈妈一生都在关心与挂念的开始，这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有的母亲善于如水般表达这种关心与挂念，而有的母亲却总是裹藏在严厉之后。
脑海中的记忆一下被调动，从远日中飞来。
大姐有一次闹别扭不吃早餐，老妈担心她胃痛，硬逼着她喝下一大碗紫薯粥；二姐有一段很糟糕的恋爱，老妈知道后，黑着脸找到那个渣男，像只护崽的母老虎，骂了他整整一下午。
至于我？有一年春节我去参加亲戚的婚礼，回来的时候堵车，四点的车七点钟还没到家，手机又被我玩没电了。可在家的老妈慌了，因为打我的手机总是提示关机。她发动所有的亲戚去寻找我，亲戚们失败而归，老妈于是就像泼妇一样骂他们没出息，包括我的外公。这是后来我表嫂告诉我的。
“别以为你妈不关心你，其实啊！你妈比谁都要关心你，你是不知道你妈那天，活脱脱一个泼泼妇骂街样。”表嫂调侃道。
(四)
我从来没记过我妈的年龄，所以在我看到她身份证时震惊了一把——老妈已经48岁了，早已到了从前那个被我取笑的年龄。
但老妈脾气莫名的好了许多，无聊的时候，她就和老爸去爬爬山，养养花鱼。她变得温文儒雅，可我却有些怀念从前那个暴力的她。那时她是多么厉害啊！家里大大小小的电器她样样精通，无一不知。可如今呢？就连一个巴掌大的手机，她都尴尬的不知道怎么使用。
某天我帮妈妈拔头发，撩开一层，惊讶的发问：“妈，你白头发怎么这么多啦！”老妈赶忙对着镜子查看，“不可能吧！我才刚刚染上没多久啊！”
"今天下午去理发店染个贵的。"老妈说。
我知道，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妈开始怕老了。
(五)
今天偶然在公交车上听到那首毛阿敏的《烛光里的妈妈》，脑子里突然想到看过的《猪猪侠》电影里小呆呆的妈妈——那个孔武有力，虎虎生威的妈妈侠。
妈妈侠最后为了保护小呆呆而去了另一个世界，临别时，她对小呆呆说：
"我是妈妈侠，不能只保护你一个人的。我还要去保护其他的小孩子，你先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一下，我马上就会回来。"
电影的结局并没有说小呆呆的妈妈回来了。
公交车缓缓向前行驶，望着窗外渐渐倒退的景色，我有些感伤。
再见了！年轻时，我的暴力老妈。
往后的岁月里，请别再如从前般掩饰脆弱，有人会心疼。
香港中文大学一位厉害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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