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仓

当年，老仓十八九岁，风华正茂。

当年，没有高考，可惜了这个才子。

当年，老仓，噢不，是小仓，小仓只好务农。

务农的小仓心总不甘，认为还该干点啥。干啥呢？百思无解。

当年，大队买台东方红拖拉机，主要用于耕地。高大的机器是红色的，驾驶室前竖一根碗口粗的冒烟洞，机器一发动，从洞口喷黑烟，只是我当年还不

知它叫排气筒，支书也不知，就没说过。两条一尺多宽的履带，支书用行话说过那叫链轨。其实长大后，我认为叫履带更通俗，更形象，轮子是机器的脚，脚上应穿鞋，古语履就是鞋，这轨又是长条形，自然叫履带深入人心。机器后面带四张雪亮的大犁子，耕起地来，一路烟尘，机声轰鸣，声震四里，优其夏夜犁麦茬地，我整个梦景里都是或远或近的机器轰鸣声，且连绵起伏，如缕不绝，甚或看见机器猛加油门时，从烟洞口喷出一串急匆飞升的黑烟圈。

当年，小仓成了拖拉机手。明眼人说，要不是支书是他叔，这事能论到他。

当年，小仓一开上拖拉机，在乡人眼中，已不是务农的小仓，不是一粒尘土的小仓，已经成了拖拉机手小仓，应当说小仓是一只鸟，虽不是凤凰雄鹰，但绝不是惯常的燕雀，总之小仓应是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鸟。

当年，小仓的婚事透了，邻村支书的闺女小玉嫁给了他，小仓很满意。小仓的喜悦如同机器冒烟洞喷出的烟圈，圆满密集，连绵不断。

当年。

当年。

当年的当年过去后，农村分田到户，每家三亩二亩地，种的庄稼不可能完全一样，成熟期不同，拖拉机无法统一耕作，机器也旧了，锈了，很快成一堆废铁。小仓又成了务农的小仓。

当年的当年又过去很多年后，小仓终于变成了老仓。秋风夕阳里老仓听着唱戏机，望着欢跳的子孙，老忆起当年，身后一棵老树，吱的一声，一根枯枝正随落叶缓缓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