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棚里生孩子的少女

当我还在孩童时期，我曾经亲眼目睹过同村的两位姐姐因未婚先孕被娘家人赶到牛棚里生孩子的事情。在贫穷落后的山村，未婚先孕的少女要受尽全村人的嘲笑和轻视。娘家人以未婚先孕将为家族带来噩运为由将女儿赶到牛棚里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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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在鄂东部大别山南麓的一个经济欠发达的农村，这里是一个以几个家族大姓组成的小村落，一个村90%以上的村民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

村民们世世代代沿袭着多子多福的中国传统，一个家庭最少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如果“运气好”前两胎刚好是儿子那就可以不用再生了；如果“运气不好”前两胎生的是女儿，妇女们就怪自己肚子不争气，再接再励继续生，一定要生出儿子为止。

那个年代的农村盛行“读书无用论”，而且大人们疲于应付生计，能吃饭穿暧已是万幸，自然没人关心和重视孩子的教育问题，绝大多数孩子读到小学或者初中毕业就流窜于沿海发达地区的各个工厂、工地、发廊……

在我小学四年纪的那年暑假，突然发现许久未见的堂姐从广州打工回来，腹部微微隆起，颓丧着低着头，不敢看大伯乌云密布的脸，大伯母愁容满面地坐在一旁垂泪。家里出乎寻常的安静，似乎连空气都凝固起来，我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我从小就很早熟，对这一切了然于心，心里隐隐地为堂姐担忧。堂姐才刚满18岁就未婚先孕，我太明白这在封建落后的农村意味着什么……

果不其然，第二天再看到堂姐时，她已经被大伯“安排”进离家不远的牛棚里住下了。

那是一间用土胚和干草剁搭建成的牛棚，牛棚里阴暗潮湿，狭小逼仄，尽管已经打扫过，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牛粪味，令人作呕。这间牛棚以前是给牲口住的，自然没有通水电，除了一张临时搭出来的简易床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难以想象怀孕的堂姐在臭气熏天的牛棚里是怎么熬过来的，正常人在牛棚里待上一会儿就会觉得难以忍受，堂姐却在那间牛棚里熬过了漫长的十月怀胎，直到生下一个女婴后男方才匆匆露面。男方的说法是等孩子大一点再议婚事，具体什么时候也没个准数。女儿未婚先孕已经颜面尽失，婚事也被无限期延后，大伯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刚刚生产后的堂姐躺在牛棚的小床上哭得死去活来，稚嫩的脸上浮肿蜡黄，再也没有了昔日的少女风采。她那还刚刚启程的青春和人生似乎也被定格在18岁未婚生子的那一年。

后来，她待在农村老家带了几年孩子，大伯母对此怨天怨地，整天在院子里指桑骂槐，骂堂姐脑子不灵光，竟然被男人骗上床。可是又有谁告诉过农村少女们“性”到底是什么东西，进行性行为的时候该如何保护自己。中国人耻于谈性，性教育的完全空白又让多少无知少女深受其害？

孩子两岁的时候，男方从外地打工回来，没有操办任何仪式，仅仅和堂姐一起去民政局扯了结婚证。堂姐虽然心里有万分的委屈与不情愿，但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很多事情已经由不得她了。

后来，堂姐的情况断断续续地从大人们的闲聊中听说，听说堂姐跟丈夫回河南婆家不习惯吃面条和馒头，听说堂姐和丈夫关系不好闹离婚，听说堂姐二胎生了男孩，听说堂姐终于当上了富士康车间领班……

去年无意间被拉入了家族群，堂姐发了一张她和孩子的合影，照片中的她身材发福，穿着随意邋遢，脸上写满了中年女人的油腻与沧桑。她再也不是童年记忆中那个娇俏美丽的姐姐了，心里不由地涌起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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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无巧不成书，堂姐未婚生子的第二年，村里一位本家姐姐梅突然从广州打工回家。梅姐天生丽质，生得清秀水灵，小巧玲珑，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可是刚回老家的第二天，梅姐的娘家人知道梅姐未婚先孕的事实，他们担心未婚先孕的姑娘将为家族带来噩运，于是梅姐也被娘家人“安排”进了牛棚里。

梅姐家姐弟七个，她是老大，她妈连续生了六个女孩最后一胎终于生了儿子，这才结扎封肚。梅姐和村里的大部分孩子一样，初中还没毕业就去了广州一家绣花厂里上班，一个月能拿一千多元的工资。这在2000年的农村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我奶奶听说后特别眼热，时常在我耳边念叨着让我初中毕业后去厂里打工，“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呢，以后还是要嫁到别人家”。

梅姐住进牛棚后，我们经常找她聊天解闷，言语中她并没有表达过对未婚先孕的后悔，满心欢喜地告诉我们未婚夫对她很好，为她买衣服买好吃的，甚至带她出去度蜜月。惹得我们一群未经世事的小女孩羡慕又眼红，并在心里暗暗幻想着以后也要找这样的老公。

后来直到梅姐生下一名女婴也没见过未婚夫来看望过一次，梅姐坐完月子把孩子丢给娘家妈妈就匆匆逃回广州绣花厂。

每次放假回家看到在村头玩耍的女童，眉眼和梅姐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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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过年回老家路过梅姐家，她喊我进去坐坐。许久不见发现梅姐消瘦了不少，失去了少女时期的丰润水灵，才二十多岁的她竟然还有鱼尾纹，衰老的迹象悄悄地爬上她年轻的脸庞。

我们互相聊了一会儿近况，她平静地告诉我，她和丈夫已经离婚了，因为丈夫出轨。

我一点儿也不意外，一个男人连在老婆怀孕生产的时候都不过来看一眼，孩子一直在外婆家长大却不给抚养费，这样的男人就算不出轨也要坚决离婚，我如是说。

她惊讶于我的少年老成，让我好好读书不要像她一样早早嫁作他人妇，过早地体验世间虚伪与悲凉。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梅姐，听别人说她再婚了，还生了个男孩。希望她这一次的婚姻是带着成年人的审慎去选择婚姻，而不是迫于世俗的眼光与压力随便结婚。

3

很多年后，我离开故土到远方城市寻找理想和爱情，并扎根于一座经济发达的南方城市。很多人不理解一个女孩子为什么宁愿背井离乡，忍受孤独也不愿回家乡。

我一直不愿意告诉他们，再娇美的花儿种在思想贫瘠的土地上也会枯萎，我不愿我的后代生活在这样的一片土地上。既然这种思想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改变，那我只能主动远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