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七年
“奶奶,你跟爷爷怎么认识的呀?讲讲嘛,讲讲嘛!奶奶,奶奶~” 小孙女抱着她的手,晃着,撒娇道。
她无奈的笑笑:“爷爷不是跟你讲过一遍了吗?”
“那是爷爷讲的,我要听奶奶讲!”小女孩不依不饶的撒着娇。
她啜了口茶,慢慢的道着,眼里洋溢着怀念……
故事还长,望不嫌弃一九七一年
那年她十九,他二十。
他是村里最年轻的干部,她是村里最穷的家里的长女,那时号召着人人平等,可他们仍不是一个世界,在做着不同的事。
在干杂活时,她会偷偷的想是不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在清闲时,他偶尔也在想象自己未来的妻子,或许不够美丽,但足够贤惠。
那天,他下班被一群同志拉去她家后面的小河游泳。
那天, 她倚在门口,看着大弟去上学的那条小路暗自神伤,满是向往。
他第一次见到了她,入眼,长发,黑亮亮的麻花辫过腰,红绳轻束,匆匆一睹,眉眼入了心。
很久以后,她摸着孙女乌黑的长发说:当年啊,我也有一头长发,又黑又亮,后来生了你姑觉得太麻烦就剪了。”
他对唯一的孙女说“那时啊,你奶奶也有一头长发,她惜它们如命,但后来,你姑姑出生了,不得不剪掉,她还偷偷的哭了好几回呢。”
无关岁月第二天,他路过她家,她挑着两桶水往家走,慢慢走向他,十步,九步………三步,两步,她止住了身,小声的说:“让一让”
他温和一笑,“哦哦,不好意思,你是这家的女儿吗,你叫什么名字啊?”伸手,要去接她肩上的担。
她抬头,对上一张儒雅的脸,摇头,加快脚上的步伐,几步跑进了家,他看着她进了小院,过了几分钟,才走。
她对孙女说‘那天,她在小河边挑了两桶水回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干部模样的小伙子站在她家门口,还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一时慌了神,赶紧跑进家。’
他对孙女说‘那天,他是故意绕路经过她家,看见她挑着两桶估计比她人还重的水往家走,他心疼,没想到,一开口,她就红了脸,飞快的走了。
六月到了九月,桂花初绽,他第一次牵了她的手,被她红着脸拍开,他们在小河边走着,他在前,她在后,隔着五米,一路无言……
她对孙女说‘那时他在教她识字,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笑眯眯的看着她’说完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对孙女说‘那时她在吃力的写字,他看见了她手上的茧,突然壮着胆子牵了她的手,几秒后才被她拍开,后来他们在河边散步,他走在前面,悄悄的脸红。’
枯荣一九七五年
时间一纵而过,他们分分合合,是距离上的分分合合,最动荡的是那几年,组织让他先当着教书先生。
于是她带着仅有的几件衣裳嫁进了他家,没有山盟海誓,没有十里红妆,他只在她的衣裳上放了一张纸‘此生,不负卿’五字便是一辈子的承诺……
她只识前四个字,也不明是什么意思,问他,他只是淡淡一笑道:‘收好就是了’然后不再言语,她亦不再问,压在了衣裳的最下面,藏着,保护着……
他们这简单甚至简陋的婚礼,在他们给双方父母磕了三个头以后就算是结束了。
于她,不过是从贫寒的家搬到一个更贫寒的家罢了。
孙女问她后悔吗,她安然一笑‘后悔也没用啊,一辈子快过完了你也要长大了’她拍拍孙女的头,继续往下说,她心里记得他说过:‘总要先成家,后立业嘛,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你喝粥!’
孤雁复归一九七六年
文革终于结束,他在这场屠难中活了下来,很快,他被调走,一级一级的往上升,变得越来越忙。
她成了家的主心骨,他是文人,不能做重活,家里那寥寥的田地是她独自打理,眼疾的婆婆,卧病的公公,年幼的妹妹也是她一人照顾。
偶尔也会自嘲的想想:‘虽然过着一样的日子,但不用愁自己嫁不出去了’然后继续劳作。
也是那一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农历十月,南方的严冬不算过寒,但那一年中国的冬天格外黑暗。
十月十七,她刚刚午睡,腹部传来一阵疼痛,她知道,自己要生了,他不在家,也请不起接生婆,她大声的唤着眼疾的婆婆。 一点到了七点,孩子终于出来了,她看了眼孩子,安心的昏睡了过去,也不管自己怎么大汗淋漓,怎么狼狈不堪。
三天后,他回来了,看着襁褓中的女儿淡淡一笑:‘舒窈如何!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她含笑点头,他取的名总不会差。
她不知道的是,她睡了三天,他回来时,她还在睡,呼吸很轻,他看着昏睡的她,红了眼圈,失了神。
她靠在摇椅上,看着正在为她按摩的孙女,当年儿媳妇为了生这个孩子去了半条命,开口道:‘那时啊,你姑比你好生多了,一闭眼就出来了。’
他眼里满是歉意:‘你奶奶那时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回,我吓傻了,不知道怎么办’
一生而已一九八零年
转眼孩子四岁,那年她二十八岁,阳历六月,那时她在生产队,搬着最后一个大岩石,搬完了这块就能回家了,回头看了眼女儿,在打瞌睡,脸马上要垂到一块尖尖的石头上了,她慌了,手一松,百斤的石头砸了脚。
再睁眼,她明了自己在医院,右脚传来钻心的痛,床边坐着的是婆婆,转头,闭眼,泪水瞬间倾出。
不想也不能哭,她定神,再睁眼,婆婆原来也红了眼流了泪,絮絮叨叨的说他们家对不起她。
她突然发现,嫁他四年,与她朝夕相伴的是眼前的婆婆。
她怨吗,能怨谁呢!‘嫁夫从夫,以夫为天’,八字伴她长大,祖训不能违,字字锥心,也只能独自吞下所有委屈。
也是那次,她知道自己怀上了第二个孩子,也知道自己的右脚终身残疾,走路时会一拐一瘸。
她拿着出院通知单,牵着女儿走回了家,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痛,她边走哭,年幼的女儿不知所以,看着娘亲哭,也跟着哭。
半路,她碰到了来接她的他,他无言,直接她背了起来,往家的方向走。
他一直在想她一拐一瘸的牵着女儿回家的画面,像是烙在了他的心上,哭了,一夜不眠。
孙女轻轻的揉着右脚的那个凹槽处:‘奶奶现在还疼吗?’大眼睛里面写满了心疼,她摇头,那种痛自己明白就行了。
他将眼中泪擦尽:‘这辈子我欠了她太多,来世也还不清罢……’又是哽咽。
失去的即是逝去的来年四月,第二个孩子出生,这次他在,他坚持去了当地最好的医院,她在里面五个小时,他在外面沉默了五小时。
正午,医生终于出来了,说母子平安,他喜极而泣,这回换她淡淡一笑,阳光下,苍白的脸,苦涩的一笑,刺进了他的心脏。
一九八四年
二儿子四岁了,他们又添了三儿子,她那时还在务农,他说他一人就可以养活全家,她可以像其他女子一般在家安心带孩子,不用那么辛苦了。
她摇头,不愿成为他的负担……
《怦然心动》
一九九四年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女儿十八岁了,师范毕业,因为他,被一个特别好的学校录取当老师,女儿说她不想当老师,她想学医,她没有思考就同意了。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为官清廉,家里只是刚刚够用,还有两个孩子,一个在上完小,一个在上初中,如果女儿要学医,就代表她还要供女儿四年。
她从未踏进学堂,所以不管有多困难,只 要孩子愿意,她就愿意一直一直供下去。
周遭人都说她傻,说女儿是替别人家养的,她只是憨憨一笑,她不信这个,三个孩子中,她最喜欢女儿。
她有六个弟弟,可爹娘也不愿多疼爱她一点,她很早以前就在想如果以后有个女儿,一定要对她很好,很好……
时间没有被这小插曲打断,还是慢慢的走着,二儿子军校毕业进了部队,三儿子考上了全省最好的大学,他也开始变得清闲,时常在家与她一起养养鸡,喂喂鸭。
那时她觉得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良人常伴,儿女省心,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愿将最好的给你二零零五年
天有不测风云,好像上帝不愿让她偷懒……又是四月,他中风了,进了医院,一场接着一场手术,他进去了多久,她就在外面守了多久,一直念着保佑人的不知名的咒语,总之他活过来了,同时也失忆了,只认得她。
一进病房,他便笑着唤她名:“德音,德音……”像个三岁的孩子看见了糖果。
她却愁眉不展,突然的中风让她措手不及,女儿把所有积蓄都拿了出来,她不要,最后被逼着收下,她在他床头哭了一夜,第二天她下了决心,将伴二十几年的田地都卖了,一大笔钱被她打算的清清楚楚,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
那时他最喜欢牵着她的手,不许她走。
八月,他终于全记起来了,出院那天,她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医院。
四月到了八月她全黑的头发成了半白。
当全世界被你遗忘
二零一二年
很快她六十岁了,小孙女也有三岁了,生日那天,他红着脸为她戴上了她此生第一条项链。
是金子制成的一朵极精致的花背面刻了四个极小的四个字‘白头到老’。
是他让人刻上去的,也没告诉她。
她只带了一次就摘下了,与他们结婚那天他放在她的衣裳上的纸,一起放进了盒子里,藏了起来。
那时三个孩子事业有成,他也越发硬朗,看着怀里的小孙女一口一个奶奶,她第一次在孩子们哭了……
“还有吗?”小孙女趴在桌子上问道,她看着嘟着小嘴半天也没也写一个字的小孙女。“没有啦,快写吧”她安然一笑。
“奶奶,奶奶,你会写你的名字吗?”
“不会啊,但我会写你爷爷,你姑他们的名字”说来也好笑,这辈子都快过完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她拿着铅笔,一笔一划写下了八个字:承贤,舒窈,邦宁,邦彦.
承贤是他的名,后面的是孩子们的名字,偶尔有人说她家孩子的名字好听,寓意也好 。
她难得骄傲的笑笑,他取的名怎么会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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