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城一漂客
“关灯睡觉吧，我困了。”
他扭过头瞟了她一眼。会意。
他关了灯，静悄悄地慢慢地将自己轻轻地平放在他那半边床上，像腰椎病严重的人要被放上那张按摩床，平放得有些吃力。
躺下之后，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横在他和她之间的枕头。他略略估摸了一下，他们至少有一个月都没生活了。
他很清楚，她和他年龄都不太大，4050，刚刚够上申请武汉市失业救济金的年纪。
但他们并没有想要申请失业救济金的想法。他俩都是好面子的人。
确切地说，他们也算是风光了半辈子，即便是一年多来因疫情使他们的工作和生活陷都入了困局，但他们依然没有对生活妥协的念头。
他和她都坚信，困难只是暂时的，相信明天一定更美好。
2020年初那场疫情，他和她都中标了。
武汉刚封城那会，他们被困在家里，除了吃饭睡觉，似乎没有啥活动，从卧室到客厅、厨房、卫生间，每天都在这几个点简单地重复着，无聊，无助，无奈。
有一天，他突发感慨：“我也算活了半辈子，见证了共和国若干重大事件，但从来都没有机会参与过，这次的武汉战疫，我不能再当旁观者，我该参与其中才对啊！”
她一脸茫然，不明白他在畅想什么。
仅仅一周之后，她和他先后疑似中标：发烧38.5度，咳嗽，浑身乏力，嗅觉和味觉同时失灵，食欲不振。
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几个症状都有了。
这时候，他很庆幸没让宝贝女儿从深圳回武汉过春节。倒是在武汉封城之后，让女儿十分担忧。
两口子疑似中标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告诉了女儿和社区网格员。
第二天一大早，社区网格员就通知他们去街道卫生服务中心做检查。
这是武汉封城之后的防疫规定：各社区居民若有感冒发烧等症状，只能由社区网格员对接街道卫生服务中心，若被街道卫生服务中心初步诊断疑似新冠，再出具检查报告，居民拿着单子再去区人民医院进一步检查。
到了区人民医院，查核酸，拍肺部CT。他和她都是平生第一次拍CT，结果都是“肺部毛玻璃影”，基本确定为疑似病例。
检查完就回家。在家等了一天时间。就这么一天时间，却让他和她，还有远在深圳的女儿，都焦虑得不行。
最焦虑的是接下来能去哪里？
要知道，在武汉疫情初期，最难搞到的就是医院里的一张病床。许多人，就在等待那张床的过程中，死在家里了。
甚至有些家庭是全家人一起交代了。当时的媒体有报到。但是，那个期间，在武汉具体有多少人是没等到医院那张床就走了，至今还是个谜。
他和她算是幸运的，社区书记第一时间给联系了区里新开辟出来的一家隔离医院，那是多年前一家私立医院，后来不知道啥原因没开了。若不是突如其来的疫情爆发，武汉到处缺床位，那个临时隔离医院很少有人知道。
那天正好是2月14日，情人节。他一大早就开着车载着她，只带了简单的行李，起初估计一周时间就能回家的。怎么都没料到，这一去就是长达50天的战疫历程。
他和她，现在都不敢也不愿再回忆那场中外著名的“武汉战疫”。因为，前半辈子没流过的泪，都流在那些日子里了。
他和她，跟许许多多的武汉人一样，一场生与死的抗争，亲历了，见证了，也被改变了。
疫情之后，她开启了频繁的就业、失业、再就业的历程。他虽然坚持着没有换行业，但疫情过后的保险业务也空前难做，虽然他的公司是做的保险超市，但他也已连续三个月没开单了。
巧的是，他女儿所在的深圳HD集团也面临资金链断裂、整个集团上下难以为继的困难。女儿已于两个月前就先行辞职回到武汉，在家等待再就业机会。
他算了时间，已过去两个月了，女儿还没有等到一个面试的机会。
今年全国又有905万大学应届毕业生，就业越来越难了。
她从去年疫情之后，就已习惯了在各类招聘网不停地刷招聘信息、投应聘简历。
这境地，像极了夏天要下雨却久等下不下来的样子：无风、无雨、闷热、难受……
他们的日子还得继续，尽管很艰难。他和她，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哪怕生活过得一地鸡毛，也要苦撑着把鸡毛捡起来扎成鸡毛掸子。
……
他和她今年以来都是经常失眠，但都装作睡得很香，有时候还故意把呼噜打响。
其实，在漆黑的夜里，他俩像是约好了似的很默契地轮流着偷偷看手机，都把光调得很暗，开启静音模式，都不愿打扰对方。
因为他们还是相爱的，虽然是半路夫妻。
在漆黑的夜里，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隔在他和她之间的那个枕头……
去年疫情之后，他们从外面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生活，因为已有50天没生活了。
但那次生活并没有找到“久别胜新婚”的激情，他大概不到两分钟就交待了。
他气喘吁吁地压在她身上，认怂似的说：“网上说新冠肺炎有后遗症，我先不信，现在我信了。”
“过不了就不过吧，保命要紧。”她双手搂着他的肩，心疼地说。
从那天开始，每晚睡觉她都在他和她之间放一个枕头，以示彼此不再肉挨肉地搂着睡。
因为她知道，要在以前，只要肉挨肉地搂着睡，他是一定要生活的，他年龄虽然大她九岁，但在那方面他丝毫不比她差。
一年多来，他和她只有实在憋不住的时候，才把枕头移开，凑合着过生活。
其实，他和她的心里都明白，那个枕头早已不再是枕头，那是一堵保护彼此的墙，互不打扰，互不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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