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木房子的租客又又又又搬走了。
这已经是第七个了,理由是闹鬼。今早茨木还没起床,半梦半醒之间就被租客疯狂砸门,租了他隔壁屋子的女大学生带着泪花鬼哭狼嚎地说我住不下去了,我昨晚见鬼了,然后就鬼哭狼嚎地收拾东西去了。这次的住客住的最短,只有三天,被吵醒的房东茨木看着天花板,整个人都觉得非常惆怅。
这是他老爹扔给他的房子。茨木大学毕业大半年,现在正在领着微薄的实习工资勉强度日,爹妈过于潇洒,听闻茨木的实习工资在这个一线城市快吃不饱饭了,就甩出一套二居室解决了他的住所问题,老爹的意思是,你自己住一半,另外一半租出去,房租就算是你的生活补贴了——当然,房子还是我的。茨木两个月前带着自己全部家当哼哧哼哧搬上五楼,又哼哧哼哧地把满是蜘蛛网和灰尘的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终于顺利地把它挂在网上租了出去,本来以为幸福的温饱生活就要开始了,哪知坑爹的事情永远在后面——
那就是,这房子闹鬼。
闹鬼的是租出去的那一间,说来也怪,房子就七十平米,两卧室一客厅一厨一卫,茨木那间屋不闹鬼,偏偏租出去的那间闹鬼,第一个住客说半夜听到有女人哭的声音,第三个住客说一到晚上就有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在头顶跳舞,第六个住客说他总觉得墙上有眼睛在盯着他,第七个住客,也就是今天早上那个,说她半夜惊醒,看见窗外有个人在慢慢飘荡。七个住客阐述地活灵活现附带着尖叫、流泪与歇斯底里,让人不得不信。住客一般在闹鬼第二天就吓得搬走了,新的租客又住进来,然后继续闹鬼,鬼鬼不绝,生生不息。
“要不我跟你换一间吧,我睡这间,你睡我那间?”茨木已经把房租都退回去了,他靠在门框边,看着女大学生鬼哭狼嚎地整理行李,觉得怪不好意思,虽然对于闹鬼这件事情他也是莫名其妙——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但好歹是他租出去的屋子吓哭了女孩子,自己也得负责就是……
女大学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太怕了……我不敢待在这里了……我太怕了……”
“好吧。”茨木愁云惨雾,“那这两天真的抱歉。”
这屋子到底哪里闹鬼?
这是茨木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理由是他住了两个月了,别说鬼,连个鬼毛都没见过。茨木自认也算个唯物主义者,好歹不怕怪力乱神,在第一个住客说有鬼吓跑以后,他就已经身先士卒地在隔壁房间睡了一礼拜,企图感受灵异气氛,结果是别说什么哭泣的女人,他连个猫叫都没听到。在第三个住客被吓跑以后,茨木想了想,是不是自己是个大男人的原因,阳气太重,听说鬼都喜欢阴气重的地方,也许是他阳气太重,把鬼都吓跑了,女性阴气重一些,于是他灵机一动,决定叫自己的女性朋友帮忙。茨木第一个喊来帮忙的是阎魔,两人在闹鬼房间里待了一晚上,阎魔絮絮叨叨了一晚她那个怎么暗示都毫无反应宛若性无能的男下属,无论他们怎么等,鬼都没有跑出来;茨木第二个喊来帮忙的是妖刀姬,妖刀姬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大袋零食,架势好像是春游的小学生,依旧没有出现什么鬼,只有妖刀姬坐在闹鬼房间里通宵看了整晚血肉横飞脑浆乱爆的丧尸片;茨木第三个喊来的是青行灯,青行灯一到半夜就特别亢奋,灯也不开,睁大眼睛坐在地板上,用阴惨惨的语调给茨木讲了36611576个她精心收藏的灵异故事,优秀的气氛与叙述者把胆子够大的茨木都听得汗毛倒竖。三次请女性朋友帮忙,都依旧没有见到什么鬼,茨木分析出的理由是阎魔不信鬼,妖刀姬不怕鬼,而青行灯干脆能吓死鬼,于是这件事情也不了了之了。其实鬼还算消停了一阵子,第六个住客住的是最长的,半个月,然后就又出事,直到现在的第七个。
“这到底怎么办啊?”茨木约了青行灯在咖啡馆见面,咬着吸管愁得不行,“房子再租不出去,我下个月就没饭吃了。”
“不可能。”青行灯慢条斯理,“你那个房子地段位置都不错,你开的价格也低,没有租不出去的道理。”
“可是闹鬼啊。”茨木眉头都快绞一块了,“而且我都换了七个租客了,七个!本来还没人知道这些事,结果来来去去闹了七次,现在别说隔壁邻居,小区保安都快知道我这里闹鬼,今早还问我有没有死人,谁还来住啊?”
“中介网站知道吗?”
茨木愣了愣:“好像还不知道。”
“那就没事。”青行灯用吸管吹了个泡泡,“我帮你把它租出去。”
青行灯一拍纸。
“户型优秀,私属领地,个性化设计高档时尚住宅,邻里亲近,和谐温馨,交通便利,设施齐全;紧邻中央商务区,坐拥城市繁华,独享阳台豪景,演绎浪漫风情。现寻一合租室友共享美好人生,联系电话XXXX-XXXX。”
“这……”茨木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
“我已经帮你发网上了。”青行灯微笑,“我觉得没问题。”
“这算虚假广告吧?”茨木端详了半天,“交通便利?”
“走1200米不是有地铁站吗?”
“紧邻中央商务区?”
“我记得小区门口有个银行。”
“阳台也没豪景啊……”
“那个闹鬼的房间不是有个飘窗吗?”青行灯挥了挥手,“你怎么那么傻啊?广告都这么写。”
“不是,你这,万一人家真的以为有那么好,过来一看,发现就是个老小区住宅,住了两天,小区保安还说闹鬼……”
“茨木。”青行灯正色,“你下个月还想不想吃饭了?”
“……想。”
“那不就好了。”她说。
就在这时茨木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看了青行灯一眼,青行灯摆手示意他赶紧接,茨木接通,对面是一个好听的声音。
“请问是挂在房屋中介网上求合租的茨木先生吗?”对面说,“我想租房。”
怎么办。茨木心中只有这三个字了。
他正带着来人看房,这个要租房的人似乎是直接打车来的,已经在楼道口等了挺久。茨木和青行灯匆匆从咖啡店赶回来,老远就看见楼下站着一个好看的男生。这位不怕死的租客一头金发,白皙清俊,鼻梁高挺,长着十足一副好皮相,茨木说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我是房东,对方彬彬有礼地说你好,我叫大天狗。
“是要现在看房吗?”茨木心中有愧,也不敢乱说话,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把真相说了出来。
“嗯,辛苦你了。”大天狗说。
茨木带着他上五楼,青行灯也跟着,大概是怕茨木一不小心说错话。前任租客是个女大学生,所以房间收拾得很干净,茨木今早又打扫了一下,看起来欺诈性很强,相当整洁舒适。他领着大天狗走到客厅,客厅是一个简单的布艺沙发,一张玻璃茶几,摆放柜上放着一只电视机。
“我住这间吗?”大天狗指了指闹鬼的房间。
“对。”茨木尽量少说话,他领着大天狗进去,闹鬼的房间卖相很好,米色的地板一尘不染,飘窗微微开着,亚麻色的窗帘在春日的微风中轻柔地舞蹈。房间里还有两个浅色的衣柜,书桌,以及绝对不小的双人床。大天狗转了一圈,走到阳台,从飘窗往外看了看。
窗外是老小区的行道,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香樟树,各种小店零零散散的开着。
茨木想着广告上说的高清三百六十度阳台豪景,不敢出声。
“挺好的。”大天狗伸回脑袋。
茨木又带他看了看厨房与卫生间,今早他全都整理了一遍,不能更干净了。走到他房间门口的时候他打开门,示意了一下自己住的地方:“都是男的,也没什么不方便……”
“嗯。”大天狗点头,“我是美术生,画材比较多,你介意吗?”
“不介意不介意。”茨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他想说我还想问你闹鬼你介不介意呢。在后面像个监视人的青行灯虎视眈眈,他垂着头半个字不敢吐露,把话都憋了回去。
“那就这样好了。”干脆利落的美术生大天狗同学一副非常满意的表情,“我一会先付你三个月定金,明天我就搬进来,行吗?”
“啊……”茨木傻了,居然一下子就定了三个月?
青行灯替他回答了:“行。”
“你是?”大天狗好像刚刚才注意到还有第三个人。
“我是他朋友。”青行灯言简意赅。
“别的也没什么,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比较疑惑。”大天狗突然说。
“什么问题,您尽管问。”青行灯称职地就像售楼小姐。
“我刚在楼下等你们的时候,有一位路过的这幢楼的住户问我是谁,我说我是来租五楼的房子的,找茨木先生。”大天狗平静地说,“然后她就用奇怪的目光盯了我很久,还对我说,你小心点。请问这是为什么?”
茨木一惊。
就说瞒不住啊!他心里流下宽面条泪,就算把人骗来了,可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毕竟两个月鬼哭狼嚎七次,全小区都知道自家闹鬼了……茨木苦不堪言,想着破罐子破摔吧,告诉他也没什么,说不定这个帅哥就是什么猎奇的灵异事件爱好者也说不定,虽然更大的可能是大骂自己一顿夺门而逃……
但也比收了钱以后穿帮好吧!
茨木定了定神,张口:“其实……”
就在这时,青行灯的高跟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痛得茨木差点把自己舌头咬掉。
“这是因为。”青行灯指了指茨木,石破天惊:
“他喜欢男人。”
茨木:“……”
茨木:“不是,这个,你这话我没法接。”
“重点不是他信了吗?”青行灯说。
他们俩缩在厕所说话,茨木还在震惊中没缓过来,青行灯毫无形象地靠在洗手台边,撑着眼皮补妆:“你就和平时一样,使劲多夸夸酒吞不就行了?放心,不会穿帮的,他也看不出来你到底是不是,对吧?”
“我……”茨木百口莫辩,“原来我平时看起来也很像……?”
“对啊,要不然呢?”青行灯的妆补完了,“这么说吧,你是比较能接受自己卧室闹鬼,还是更能接受室友是个gay?”
茨木头都大了:“我能和他说实话吗?”
“不能。”青行灯斩钉截铁,“骗都骗了,你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三分钟前。
“他喜欢男人。”青行灯说。
场面一度陷入寂静,茨木失去语言能力超过20秒。20秒后他看向大天狗,大天狗好像微微惊讶了一下,但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不过你放心。”青行灯补充,“他有一直喜欢的人的,不会骚扰你。”
茨木:“……”
“介意吗?”青行灯又说。
“我知道了。”大天狗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没事,我不介意。”
青行灯一个小时以后离开了茨木的房子,只剩还在仔细看房的大天狗和茨木。茨木坐在沙发上,脑子一片空白。今天一天的事情都过于玄幻,先是早上又闹鬼了,然后是有人要租他的房子三个月,再然后是自己直接被盖章了基佬。现在他去和大天狗说话也不是,继续坐着也不是,于是就呈现了一个一会站起来走一圈的状态,坐立不安。
“我先把钱给你吧。”大天狗突然走过来,从口袋里拿出钱包。
“不不不不不。”茨木摆手,心想说不定你一天就被吓跑了,“你住一个礼拜再给我吧。”
“也行。”大天狗点头。
两人陷入沉默,茨木不知道说什么。好好的一次租房,青行灯给他开的头太过劲爆,导致他人设突变,现在连话都不会讲了。大天狗却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他站在门框边看向他,茨木被看得心里发麻。
“今早邻居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是不是因为以为我是你男友?”大天狗问。
“应,应该吧。”茨木努力撒谎,“你别管他们就好……”
“你会带人回家吗?”他问。
“啊?”茨木没听懂。
“合租以后,我不太喜欢室友带人回家过夜,你会带人回家吗?”大天狗问得认真。
“不不不不。”茨木终于听懂了。我的妈,他心里想,我哪来的人带回家?青行灯真是把他坑惨了,“我不带人回家的。”
“那就好。”大天狗走到沙发边,礼貌地与他握手,“以后请多指教。”
茨木睡了个好觉,昨晚也没有什么鬼。今天是周日,又是不用上班的一天,他大早地起来开冰箱,看见里面基本空了,想起大天狗马上就要搬进来,决定意思意思买点东西把冰箱填满。出门的时候看见天气很好,阳光和煦,春风拂面,整个人心情都好了一个度。
“今天你家有没有闹鬼啊?”路过小区门口的时候,保安笑嘻嘻地问他。
“嘘!”茨木正色,“不要再提了,小心明天转移去你家。”
保安立刻闭嘴沉默。
茨木在超市待了半个小时,买了一堆饮料啤酒速食之类,拎着满满当当的袋子就往回走。超市所在的街区离他家并不远,走了十分钟也就到了,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他看见一辆小型货车停在那里,有几个工人在往下卸东西。
谁家装修啊?他看了一眼,没多想,拎着袋子就继续往楼上走,走到五楼茨木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自家家门开着,有人在往里面搬东西,一个个大箱子整整齐齐地搁在门口,还没来得及运进去。
茨木走进门,看见自家已经变成美术馆了,客厅里都是画架、各种大小各种材质的画框、眼花缭乱的画材,沙发上全是一沓一沓的书,茨木拎着购物袋,在画框与箱子之间发傻,就看见大天狗抱着画筒,从房间里走出来。
“不好意思……”大天狗自己也是满手灰,“我还没弄干净……”
“没事你随意。”茨木心想你这是把全家都搬来了吧,简直能开画展了!还是租了小货车运的,房间真的堆得下吗?万一你明天就被吓跑了,明早又要把小货车叫回来,那不是更麻烦了吗!大天狗看着瘦,力气还是挺大的,满满的专业书一箱一箱从门口往房间里搬,茨木放下购物袋:“我帮你我帮你。”
他俩搬了半天,从上午搬到下午,总算把东西都安置好。大天狗的画框一路从房间堆到客厅,都快堆到茨木房间去了,清秀帅气的租客一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因为要做毕设东西实在有点多,茨木摆手,说没事,心想说不定你明天就搬走了,道什么歉啊。
“去超市了?”大天狗洗完手,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搬箱子搬得太忘我,茨木这才想起自己买的速冻系列还没放进冰箱,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大天狗就看着他急火火奔向厨房,往里面一通塞。茨木买的冰淇淋都化光了,从包装盒里流出来,黏黏的一手,奶油还在袋子里流得到处都是。大天狗进了厨房,就看见茨木一边洗易拉罐一边洗手,忙得可以。
“你会做饭?”大天狗环视了一下厨房的瓶瓶罐罐。
“自己做省钱啊。”茨木回答。毕竟两个月换了七个住客,收到的房租还不到半个月的,再天天外面吃饭,明天真的要去刨钢筋混凝土了。大天狗说我也可以帮忙,茨木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说你看起来比较少爷,居然出乎意料地很亲民嘛。
“行啊。”茨木很爽快,“你要吃的话,我可以多做一份。”
“好。”大天狗点头。
晚上还真的一起吃了。茨木做了两碗面,从冰箱里拿出冰啤酒,大天狗叫了两个外卖的小菜,一顿晚饭居然吃得非常丰盛。茨木是第一次和租客一起吃晚饭,以前的七个住客基本都是各忙各的,关上门就是陌生人,没有太多交集。大天狗主动提出我能洗碗,茨木看着窗外天已经黑透,夜晚降临,心中突然又涌入了坑人的愧疚,连忙说我洗我洗,你刚搬来累了一天,赶紧休息吧。
茨木收拾碗筷,忐忑不安地去洗碗了,一边洗一边发愁。老小区的路灯都已经亮起,暖黄色一片,洗碗台的位置正好能看见住宅区静谧宁静的街。茨木又希望今晚闹鬼,又希望今晚不闹,闹鬼了他就能知道大天狗是不是还愿意住下去,不闹的话……那就又能多瞒几天。
还是别闹了。他想。大天狗看起来就很富家少爷的样子,万一把人吓破胆了,自己岂不是雪上加霜,还要赔偿医药费?
“茨木。”
他愣了半天才意识到有人喊他,于是拿着洗了一半的碗回头。大天狗站在冰箱边,茨木刚才还在想大天狗会不会被吓破胆,突然看见大天狗,心里一惊。
“怎么了?”他放下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我就是想问问。”大天狗突然说,“你有没有男朋友?”
茨木:“……”
茨木:“……啊?”
不知道说什么濒临穿帮的时候,你就像往常一样,夸酒吞有多么好。
这是青行灯临走前对他留下的箴言。
茨木坐在沙发上,大天狗坐在茶几对面。
“我有个朋友,不是男朋友啊!他很强,很厉害,从小就厉害。”
“我特别特别尊重他,也很愿意追随他,我和他读了一个高中,一个大学,哦他比我大两届,现在我们在一个公司上班。”
“他是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人吧,又霸气又聪明,我一直是这么觉……”
茨木一抬头,就看见大天狗在用特别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他。这是穿帮了还是怎么的?他不解,正想继续吹下去的时候,大天狗开口了。
“你单恋他?”大天狗斟酌了一下语句。
“这个……”茨木愁得想立刻和青行灯打电话,他眉头绞一起,心里是一座天平,天平的一头是三个月房租,另一头是甩门而去的大天狗。
茨木憋了半天,心里一横。
“是,我单恋他。”
远方出差的酒吞在凄风苦雨的陌生城市打了个喷嚏。
“哦。”大天狗点头表示了然,他看了看茨木的表情,茨木神情忧郁而痛苦,一脸无法明说的伤感与挣扎。大天狗心里一凛,觉得自己戳到了房东的痛处,顿时决定不再问下去。
“我去睡了。”他立刻站起身,“抱歉多问了点别的。”
“没事没事。”茨木疲惫地挥手。
他想着总算把今天应付过去了,茨木现在突然觉得闹鬼算什么,把谎话编圆才是最困难的事情啊!他目送着大天狗进了房间关了门,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当生活遇到困难的事情时,忍一忍,别绝望,因为更困难的永远在后面。
四个小时后,当茨木睡得最最香甜时,他的房门被敲响。他眯着眼睛去开门,看见了穿着睡衣、一脸平静的大天狗。
茨木瞌睡都清醒了。
“怎么了?”他问,心里已经想替大天狗预约明天搬家的小货车。
“我刚听见我房间有女人在哭。”大天狗说,“你听到了吗?”
茨木在这间屋子里住了两个月,终于有机会第一次直面目击闹鬼现场。他差点喊出一句居然真的来了,话出口前自己先咽了下去,茨木想起青行灯给他的人设——不知道自家闹鬼的基佬。冷静点,茨木对自己说,一定要表现地像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件事。
“不是隔壁在哭吗?”他装傻充愣。
“我听了半个钟头,好像不是隔壁。”大天狗回答。
茨木对他刮目相看了。心想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这少爷胆子还不小,一般人听见房间疑似闹鬼,会很淡定地在床上听了半个钟头,然后再来敲门吗?
他猛地抹了一把脸,把睡意抹干净。大天狗就靠在他的门边,表情平静,一脸淡然。茨木说那你等等,我去拿点东西。
“拿什么?”大天狗问。
茨木转身走到床头柜,从抽屉里掏了一番,没有什么有用的,最后只好拿了个榔头出来。
大天狗一脸欲言又止,看着他拿着榔头:“……这个?”
“放心。”茨木安慰他,“要是真有鬼,我保护你,我很能打的。”
大天狗慢慢转动门把手。
茨木屏气凝神,看着他把门缓缓打开一条缝,然后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房间里只暗暗地开了一盏床头的台灯,雪白的被子与枕头是大天狗带过来的,飘窗的窗帘拉开了点,微弱的光打在浅色的窗帘布上。
大天狗走到床边:“就这里。”
茨木站到他手指的位置,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俩都没说话,刹那间安静地呼吸可闻。茨木憋着气听了半天,却听到四处一片安静,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没有。
三分钟后,茨木看他:“这个……”
“突然没了。”大天狗看起来也很纳闷,“刚才还在哭。”
茨木愣了,心想运气真有那么烂?刚刚还有的,他一来就没了?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环视了这个房间一圈,没有什么特别的,连声音也没有,只有大天狗今天搬来的、还没来得及理好的东西搁在房间的角落,还有穿着睡衣,抱着臂的新租客。茨木晃荡了十分钟左右,还是没有动静,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可能是我听错了。”大天狗说,“刚才确实有的。”
不,不是你听错了。茨木在心里说。确实有,只是现在也许又被我吓跑了。但他不能说出来,于是傻笑两声:“啊,可能是你听错了。”
“麻烦你了。”大天狗似乎有点内疚,“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睡觉。”
“没事没事。”茨木连忙摆手。
“你是不是辟邪体质啊?”青行灯用小勺子吃着提拉米苏,“他发现了没?”
茨木觉得自己一个人已经无法解决这越来越尴尬的处境,最后的最后,还是得找只会出馊主意的青行灯。这次妖刀姬也在,他下班后三个人坐在咖啡厅,茨木看起来就像是被两个美女包围的人生赢家,而事实是,他现在的人设……只是个单恋中的基佬。
“没有。”茨木老实回答。
今早他就要上班了,早上匆匆忙忙起来的时候,看见大天狗居然起得比他还早,两人在洗手台撞上,幸好大天狗已经洗漱完,还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早饭。茨木打理完自己,看见餐桌上摆着烤好的面包,餐盘两个,大天狗居然为他准备了一份。时间有限,他上班快迟到了,于是抓了桌上的面包,道了声谢就走。走之前他匆匆问了句昨晚那女人还哭吗?大天狗摇摇头,说你来过以后就不哭了,他昨晚睡得很好。
“那你怎么解释的?”青行灯问。
“哦我说,那可能是楼上的女孩子失恋了,半夜在哭,发现吵到了楼下,就不哭了。”
“楼上真的住着人?”
“怎么可能。”茨木皱眉,“要是真的住着人,那也不叫闹鬼了啊,我从来没有看见六楼有人过,而且,我去楼上敲过好几次门了,没人应。”
“那就是真的有问题了。”青行灯沉思,“我看那个帅哥年纪也不大的样子,没被吓跑?”
“长什么样啊?”默默吃饭的妖刀姬终于插嘴。
“哦,我给你看。”青行灯拿出手机打开相册,调出一张照片,“长这样。”
“你什么时候偷拍的?”茨木差点咬到金属勺子,青行灯的手机上赫然是大天狗侧面的照片,还有半个他自己。
“就那天啊,看着挺好看,就顺手拍了。”青行灯轻描淡写。
“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吗?”妖刀姬突然说,“挺有名的,我见过好多次。”
“你学校的?”茨木惊讶地看向她,“这个人?”
“嗯。”妖刀姬面无表情,“追他的人可多了。”
“我回来了。”他试着说。
“下班真晚啊。”大天狗回答他。
茨木心里有点吃惊。
其实说一句我回来了,只是以前和父母住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就算自己在外面住以后,也还是会说一句,虽然知道没有人,但也算是对自己说的了。两个月了,这是第一次有人回答他些什么。茨木走到客厅,看见大天狗穿着一件很居家的T恤,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书。
茨木把包一扔,往沙发上仰面坐下。
“吃饭了吗?”他问大天狗。
“嗯,吃过了。”大天狗回答,他把书倒扣在沙发上,“加班了?”
“没有,和朋友聊了会天。”去问青行灯该怎么继续骗你。
“上次那个?”大天狗问。
茨木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你身上有上次她喷的香水的味道。”大天狗说,“我随便猜的。”
茨木半天没反应过来。这么神?他觉得讶异。沙发上还摆着水果,他记得自己没有买水果,那么应该是大天狗买的,漂亮的果实簇拥堆放在玻璃盆上,好像玻璃茶几也又被擦过了,再仔细一看地板好像也被拖过了。不会都是他干的吧?茨木心想,这租客……五星啊!
“你为什么不在学校住啊?”他忍不住问。
“嫌吵。”大天狗简单几个字回答。
茨木想了想自己平时咋咋呼呼的样子,觉得大天狗这个决定真的太不明智,首先是室友就不是安静的人,况且这个房子还闹鬼,想安静都不能吧?
“可我也不安静啊……”茨木的愧疚指数又上升了。
“我觉得还好?”大天狗抬眼看他。
“而且你看,楼上还有女孩子哭。”茨木忐忑地撒谎,“其实也不是很安静,而且万一以后还会有什么比如,头顶有高跟鞋走动,或者,别的什么……”
大天狗直直地盯着他,蓝灰色的眼睛幽深又好看。
“没什么没什么,我乱说的。”茨木连忙不继续了,再继续下去,他可能要把什么都说出来。他匆忙站起身回自己房间:“我去休息了。”
晚上他还想房间的事情,从晚上八点想到十一点。
大天狗是个挺不错的人,他这么觉得。无论从室友的角度,还是单纯从这个人的角度,他都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了。茨木本来就不擅长骗人,撒这么久的谎实在是有些艰难,况且对方是大天狗——他比自己年纪小,还不太设防的样子,都让他有些于心不忍。一个家境不错、很受欢迎、只是想有个安静的环境生活的大学生,被骗到一个闹鬼的房间来住着,这太残忍了吧?他忍不住想。
可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他又不能去坦白地把真相说出来。他要怎么做,难道要跑到隔壁房间,对他说你别住了这里闹鬼吗?被人骗的滋味不好受,他不知道大天狗会是什么反应,于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茨木在床上翻了三四个身,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太磨人了,想来想去只希望今天千万别有鬼,能过一日是一日,好歹再让别人安静地睡一晚上。
他起身想上个厕所,路过大天狗的房门的时候脚步停了停。茨木想听听今天有没有闹鬼,于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边,试图悄无声息地听听看。哪知道就在他刚刚贴上耳朵的时候,门突然打开,茨木吓了一跳,差点摔跤,所幸他反应很快,立刻站稳了身子,做出只是要去上厕所的样子。
大天狗把门拉开,有些惊讶地看他。
“你也上厕所?”他努力呵呵干笑。
大天狗正要回答,却突然沉默,茨木刚想问怎么了,很快他也知道为什么了,因为他也听到了——不知道从房间的哪个角落传来了哭声,就是最符合鬼片场景的那种,一声接一声,凄凄惨惨,不绝于耳。
“你听到了吗?”两人同时说。
“我听到了。”两人同时回答。
完了。茨木几乎傻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我有件事情要和你坦白。”
客厅的灯打开,茨木坐在沙发上,垂着头,一副犯了罪老实交代的样子——而他确实打算老实交代了。大天狗坐在他对面,他们对坐交谈的BGM是来自不明次元的哭声,瘆人的哭声还在继续,诡异又玄幻。
“你要坦白什么?”大天狗静静地看着他,客厅柔柔的光打在他脸上。
“我骗了你,其实我一早就知道有这种事情……”茨木耷拉着脑袋,“我要坦白,其实我家闹鬼。”
他不打算骗下去了,住与不住都是大天狗自己的选择,他应该一开始就说实话的。
“我也有件事情要和你坦白。”大天狗说。
“我知道我骗了你,我一直觉得很内疚,我……等等。”茨木抬头,诧异地看他,“你?你有什么要坦白的?”
“我要坦白……”大天狗神色平静:
“我喜欢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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