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年没回乡村老家了,这次回去,村野萧条,人烟稀落,不复当年热闹气象。
还没到村口,远远的就见一座古旧的石拱桥横跨于空梦江上,桥石剥落,残阳里颓然寂寥。桥下清流激湍,怪石嶙峋,水击石声,叮咚悦耳,煞是好听。小时候,每逢仲夏,便约上伙伴几人,到江边戏水玩耍,以消酷暑。然而母亲总是严禁我玩水,怕出意外,因为常听闻有小孩溺死于此。我是多么喜欢游泳啊,于是就背着母亲和同伴去,然而似乎每一次都有人告密,母亲知道后,气得用藤条打我的屁股。
记忆中,清晨的空梦江最是绰约多姿。天刚蒙蒙亮,空气还是清凉的,村里的妇女们便提着一桶衣服,踏着晨光,到空梦江边洗衣服。三三两两,款步而行,时而说些村里的新闻旧事,时而话些家常,说到奇闻趣事,纵声大笑,不顾体态,全然没有上流社会名媛贵妇的含蓄。“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我们那里没有渔舟,竹子倒有,长在江边,望去青葱一片,清风拂过,“吱吱”地响,颇能解些浣女们的疲劳。江岸边多大石,横七竖八地摆着,村里的妇女们便把衣服放在石头上洗。这些大石头,是先前旧桥坍塌后掉落下来的。据母亲说,我出生那一年空梦江发了一次大洪水,把桥冲毁了。现在只能从它的残骸想象它当初的样貌。
过了空梦江,是一条笔直的泥路直通村口,路的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若是在稻谷成熟时节,放眼望去,金黄悦目。秋风乍起,波涛起伏,恰似金灿灿的海洋。小时候,我常和父亲到这里散步。晚饭之后,暮色四合,于鸡鸣狗吠声中,信步闲行,田野中尽是虫鸣和蛙叫,彼此起伏。薄暮冥冥,天色渐暗,荒野远处,萤火虫已然结伴出游,飘忽闪烁,父亲和我这才兴尽而归。多年之后,父亲为生计忙碌,我求学在外,很少再有次闲情逸致了。不过,饭后独行已成习惯,愁苦时,便独行遐想,把那往昔的快乐拿出来回味一翻,风尘苦旅中的寂寞便不再那么锋利了。
将至老家,荒草凄凄,当年的小径已然淹没于荒草丛中,不可分辨了。老家门前,荒草没膝之处,当年是一块空旷之地,我们小孩子,常常于此放陀螺玩。我们以大约一米长的水油灯芯作绳子,把陀螺圈好一放,比谁的陀螺旋得更久。老家大门口有一块木桩,奶奶总是坐在那里遥看我们,慈祥的笑容,萧然的白发,斜阳落在她镌满皱纹的脸上,泄露了她内心的秘密。当朋辈散尽,我依然独自在放,我知道奶奶在看着我,她是寂寞的。有好几次,奶奶这样跟我说:“啊六,奶奶多想看着你上大学娶媳妇,怕是等不到了。”如今,奶奶已经不再,门前的木桩也不知去向,唯有夕阳每日不变的临照那里然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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