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玉良然
坐了三天三夜火车,张昂他们四十几个人于下午三点半在终点站下车。然后换乘一台拖拉机拖板,又走了半个多小时,才来到目的地:吉林省和龙县城南5里远的一个小山村:泉水大队。
泉水村座落在南北两个大山岗之间。村中自西向东流淌着一条小溪,渌水淙淙,清澈可镜人影。也许这就是泉水村立村扎寨的根本所在吧。
小溪两岸是两条泥土路,路边与河岸的结合带排栽着二行落叶松。簇簇萌萌的针叶泛着嫩嫩的鹅黄色,昭示着春天已经走进了这片充满希望的黑土地。
村里的房屋稀疏散落地建立在小溪两旁,多数屋顶苫盖着山草或稻秸,其中也有几幢新建的清水红砖瓦房,鹤立鸡群似的格外醒目。
小小溪流哺育着这里的一代又一代人,水的下游还灌溉着几百顷稻田。小溪,生命的源泉,村庄缘此而名。
春天的下午四点多钟太阳斜挂在西天半空,阳光和煦,温暖感觉和关里老家差不多少。此时,四十几个人拖着疲惫不堪身子,背着、拎着、扛着大包小裏,拉拉沓沓地跟在李留德老板和一个本地人后面,由东向西行进。最后来到村西头一幢油毡苫顶的大房子前,老板喊停了大家的脚步。
眼前这处房子的墙壁是由次砖砌成的。房内铺上了板皮子,中间留出一条半米宽走廊。屋内遍是灰尘和蜘蛛网。,看來这里便是这伙人的下榻之地了。
大伙看着这番景况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诧异。他们懵圈了,不是说好来做加工黄豆硬生吗?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了?
举目往西望去,五、六百米之外,有两个大土丘子,土丘东侧支立着几幢破烂不堪的棚子,里面好像有几台机器。大伙心里犯了嘀咕:这是要我们来干么?
这时,李双按照李老板的吩咐,招呼众人把行装物件放到木板上,然后屁颠屁颠地把李老板和那个本地人请了过来。
老板李留德眯着眼,似笑非笑向大家打了个手势,继尔露出笑容。他说:"乡亲们一路辛苦了,坐下歇着听我讲几句。来来,先给大伙介绍介绍…"他拍着身旁大胖子肩头,"这位姓王,咱们就称王哥吧,泉水村付业队长兼砖厂厂长。大家欢迎。"说着自已领头鼓起掌来,大伙附和着噼里啪啦拍了几下子。
李老板五十多岁,秃头顶,苦瓜脸,1米八的个子。他镶着两颗大门牙闪着蓝荧荧的光亮,双眼时不时地眯成一条线,两只"玉珠"深深窝藏于深陷的眼眶里,偶尔闪露一下会让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慄。虽然眼神略显呆滞,瞳孔却如两眼枯井,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它吸进去似的。
张昂与他虽然是亲戚关系却并无深交,只在两家遇有红白大事或逢年过节方才相互走动拜访一下。老婆与姨妈关系密切,自已便也跟着近乎了许多。眼下姨丈将这么一拨人带到这山旮旯想做啥,他也是事前不知满脑子浆糊。
既来之,则安之。张昂想,先听听他讲些什么再做打算。
李老板点上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说道"伙计们,时间不早了,抓紧修拾一下准备开饭。坐了几天车人困马乏的,大家喝上几口小酒好好睡上一觉,具体工作明日儿再做按排。"
了了数语讲罢他便偕着王队长转身欲走。
"李老板且慢‘’!突然有人喊住他:"这算怎么回事?说好过来开油坊,油坊在哪?跑着山旮旯做么?总得说说明白,俺们也好心里有个底不是。"
张昂循声看去,讲话者是临村杜庄的杜青山,自已中学同学。因体胖肚大,人送外号杜大肚。
大肚的声音刚落地,响应之声四起:"对呀,李老板说说吧,不然我们心里装了个闷葫芦也睡不着呀"。
李留德停下脚步,轻易不露的两只"玉珠"扫了一下大伙。 眸子里刷地射出两道犀利光芒,不过瞬间又缩了回去。
他微微点点头,双手打着手势,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好吧,既然伙计们焦急忙慌地追着问,我就告诉你们。其一,咱们都是乡里乡亲,我坑害你们,那不等于坑我自个。二呢,我们来的目的是轧油,可那是秋后收完黄豆的活。和龙这一地区大型油坊有几处,营业时间集中在秋后至来年春天,约摸半年的光景;天热的那半年统统停业干农活或从事其他行业。这一情况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咱们呢,撇家舍业跑过来就是为了挣几个钱,干什么不是干?反正不能闲着。是吧?!所以呵,我临时决定承包了这个小砖厂大伙先干着,等到秋收结束,天也凉了咱们便停下砖厂专营油坊,这样轮番干,停活不闲人,一年到头有钱赚不好吗?啊?
"我们不干砖厂"!大肚蹭地跳起来高声打断李六德的话:"我们家乡的砖厂更大更好,要干何必跑这么远?我不喜欢砖厂工作。你这样先斩后奏自做主张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紧跟着又有几个人随声附和。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场面有些失控。
杜大肚接着嚷嚷要回家。他的话把人们的情绪煽呼热了,又象一瓢凉水泼向人们充满希冀的滚烫心口上。
所有人呼啦啦站起来,情绪激动,嚷嚷着不干砖厂,要求回关里老家,等秋后再回来干油坊。一会儿功夫,泪点低的几人已经眼圈红润,有两个心路窄的抽抽答答哭出了声。
李留德稳不住了,脸胀得通红。他强压心头火,装出一付笑模样大声喊:"伙计们安静安静,别激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李双、张昂!你二人把我的意思给大伙再好好说道说道。"
没等二位被任命"领导"吱声,大肚抢先上口道:"二位领导莫开尊口,咱们都是李老板招募来的榨油工,合同书上写得清楚明白。为什么不经大伙同意就擅自做主改行干砖厂?我们不愿意。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
人们你看我,我瞅你。有的高声赞称,有的连连点头。
一看叔叔骑虎难下,李双焦急不干了。
"你咋呼个屌"。他挺身而出,对着大肚当头一炮。
这小子个头不高,体态健硕,双目灼灼有神。一看便知不是个善茬子。只见他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大肚说:"掌柜的把话已经挑明了,道理也讲得很清楚,你嫑大呼小叫挑奸起事。实在不愿干,土豆搬家一一滚蛋!"
滚蛋二字一出口,惹怒性如烈火的杜大肚。他心头火起,圆睁双目,火星喷射,一个箭步蹿到李双对面,挥手指向李双鼻子吼道:闭上你这张臭嘴!休想倚仗你是老板亲戚欺压凌辱我等。要走,拿来违约金和路费!
二人四目怒对,剑拔弩张,各不相让。
李留德兄弟五人,他为小,本名李五德。由于五与无谐音加之本人处世为人口碑欠佳,人们背后称李无德。他一气之下将五德改成六德。(他身上有一姐,说起来也算合乎情理。)后来经一位名士指点,将六改为留,无非想表示留德于世的心迹罢了。李双是他四哥长子,人勤快也有把子蛮力气,就是炮筒子脾气,个子矮那么一点点,加上家境不富庶,因而三十好几的人还没讨上一房媳妇。这次跟着五叔闯关东,一门心思是奔着媳妇来的。
听五叔说高丽姑娘很喜欢汉族男人勤快能干,又会心疼媳妇,彩礼也不像关里家那么重视,就下决心跟上叔叔好好拼一把,到年底娶上个漂亮高丽媳妇带回家给乡亲们瞧瞧,也好在世人面前露露脸,风光风光。
眼下叔叔遇上点麻烦,自已理应帮着排忧解难。他窃想,只要震住这个带头闹事的大肚鬼,其他人自然而然就老实好办了。
想到这些不由得力从心生,蹿步向前出手揪住杜大肚衣领,叫道:"小子,反了你不成?!"同时抡起拳头…
杜大肚身强力壮血气方刚,那里吃他这一套。他敢于站出来早做好思想准备。
说是迟那时快,大肚瞅准李双抡过来的拳头不慌不乱,身子一撤一仄楞躲过来拳,顺势掐住对方手腕…
一时间二人便缠斗在了一起。
"停!"张昂厉声断喝,飞身跃到二人中间,两只手分别攥紧两个人的腕部用力一拧一拉一推,"噔噔噔"杜、李二人各自往后倒退几步,四只眼睛愣愣怔怔盯在张昂脸上。
李双,大肚与张昂都是熟人。
李双与五叔李留德形同父子,叔叔的家就象他的家一般。张昂偶尔去姨丈家做客李双多作陪角。时间长了自然而然成了熟人;而杜大肚与张昂是中学同学,这次有幸走到一起二人非常高兴。在来的路上交流谈论得相当投机,毕竟多了老同学一层关系嘛。
李杜二人都知道张昂当兵干过几年武警,是个练家子,武武乍乍身手不凡。所以张昂一出场看似轻而易举便降服了两员猛将,其实一是二人心里佩服他;二是碍于情面;三是没心理无准备。
随后,泉水村王队长和几个和事佬出面将杜李二人扯拉开安抚下。几十双眼晴全部关注到张昂身上。
只见小伙子而立年华,身材颀长,精神十足,俊朗潇洒;环目烱烱有神,浓眉高高扬起,浑身上下透着凛然豪气。
一表人才的男子汉!人们心里暗暗称赞。
张昂长舒一口气。他面对乡亲们一双双惶惚无助而又充满希冀的眼晴,心潮翻腾,难以平静。他想了又想,然后深情地对乡亲们说,"我叫张昂,张阁村人。和你们一样跟着李老板闯关东打工挣钱来了。才刚发生的事让我很难过,也很气愤。他们二人的行为着实太不应该。出了问题解决问题,选择吵架斗殴方式大错特错决不能容忍"。
李留德一看事态有些缓和,三步并两步来到张昂跟前抬高嗓门道:"张昂说得对,打架斗殴在我的领导下决不允许再有发生,否则后果自负"!
他拍了拍张昂后背,"大伙听好了,他就是咱们会计,从今天起兼任治安主任。希望你们在今后工作和生活中多多支持他,服从他的领导"。李留德心想,看来这个外甥女婿还真是有那么两把刷子,比李双强的多。眼下的乱局就由他帮着收拾收拾吧。为此临时决定又给张昂封了个治安主任头衔。
张昂朝姨丈淡然一笑,然后对大家说:"乡亲们,这两顶官帽是老板给我戴上的,大伙同意我便接下这差事,如果有疑议我决不领受。"
"同意,你就干吧!我们支持你‘’。大伙异口同声,而且还响起掌声。这让张昂受宠若惊,感激之情油然升至心间,仿佛一份压力也随之落上肩头。
他向前迈了几步说:"既然大家支持信任我,我就应诺了。我郑重表示,决不辜负伙计们信任。好听的不用多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希望诸位都来监督我的工作。
当下我们最关心的无非两个方面,一是砖厂干还是不干,二是干的话,如何干?能否挣到钱。大家说对不对"?
"是,说得对。你说说该咋办吧’。众人好像突然看到了希望有了靠山,全场立即哑雀无声。人们目光全都凝注着这个叫张昂的英俊新官。
张昂面对贫困乡亲们,有千言万语要与他们说道。他深知乡亲们对发家致富的强烈渴望。他们都是家中顶梁柱,都有老人孩子需要养活。过日子处处需要钱钱钱!如果当真空手而归,今年一家人生活来源没了着落。联想到自已家中窘况及亲人……一阵酸楚涌上胸口,忍不住泪水在眼圈打转儿。可是眼下不能陪着大伙抹眼泪,必须讲明道理把大伙的心拢在一起,重新树立起留下来挣大钱的信心。
他沉吟一会,便与大家分析起来:"乡亲们听我讲几句看在理不。油坊合同咱们早看了,没意见不提它了。临时情况出现变化,砖厂该还是不该干呢?谈一下我个人想法。这一地区煤矿资源丰富,价格比咱们家便宜近一半;而成品砖的价格一块6分钱,咱们老家才四分,比咱们家乡贵了三分之一。这样比较一下,咱们老家砖厂尚且办得红红火火,这里难道会不挣钱吗?这账小学生也会算,大伙心中更应该明镜似的。
他见大伙不吭声,聚精会神地听自己讲,接着说:‘’依我之见,咱们已经踏上这条船不妨摇撸走着瞧,试试水深浅。咱们横下一条心踏踏实实拼它一年,说不定真能挣个兜满包流呢。真那样,年底回到家,票子往老婆孩子面前一甩,嘿,那该多牛逼,多神气,多爷们!
张昂一番话有理有据有激情,挺激励人心,大伙叽叽嗟嗟议论起来……
张昂边说边来到大肚跟前,笑呵呵地看着他,"老同学,谈谈你的高见"。
杜大肚为人耿直爽快,重情重义。一声老同学温暖了他的心,况且,张昂一番话讲得头头是道。再说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见老同学问自己,一拍胖大腿站起来,双手抱拳:‘’学友放心,今年我就跟着你混了。不过承包砖厂的合同必须由大伙审阅同意"。
张昂点点头握住他的手,二人会心的笑了。
这时王队长和李留德二人走过来。王队长说:"合同好办,明天上午咱们专门开会讨论拟定,实行民主制中集。请山东老乡们放心,泉水大队不会亏待你们的"。
人们脸上慢慢露出了喜色。李老板心里一块石头也总算落到地上。
见好就收,他对大家宣布"今天到此结束,天要黑了,准备开饭……"
夕阳藏进了西山林子里,血样红辉穿过林间形成了一道道平行的光带,撒在油苫屋子上,就象喷洒上了一团团一片片金红色的油漆……
2019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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