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多少钱一斤?”
“5元。”
“这么贵。”张玉兰驻足在水果摊前,拿起一个苹果仔细端详、放下,再拿起一个仔细端详、再放下,好像要看透每一个苹果的生长过程。
“苹果甜得很,刚刚有人买了一箱,这不,说是一会开车过来拿。”水果小贩朝一个箱子努了努嘴说道。
张玉兰打开那箱苹果,拿出一个,在手里掂量着,随后脸上浮现出极其慈祥、以致极其暧昧的笑容,说,“我从里面拿两个,一个5毛,我给你一块,你也不赔本。”说话的语气柔和且果断,瞳孔散发出机警的光芒。
“那可不行,人家已经付完款了,一会就过来拿。”小贩好像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提议般脑袋摇的像只拨浪鼓。
“哎呦,我说你也是个死心眼,这一大箱苹果,少两个谁也发现不了,我家那口子有糖尿病,水果还真是不敢多吃,就我一人吃,但是我也怕血糖高,也不敢多买。”
“大妈,这可不是能不能发现的事情,您要是怕血糖高,就甭吃水果,我觉得您的身体健康比脸重要多了。”小贩从张玉兰的手中一把抢过那颗苹果,没好气的说道。
浮出的笑容顷刻间在张玉兰的面颊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赌气似的转身,扶助自行车的把手,用脚狠狠的踹了一下撑脚架,哐当一声,撑脚架不偏不倚的弹回后轮位置,张玉兰跨上自行车,黑色的瞳孔从眼皮上缘由左至右轻率的一撇而过,留下一处大大的眼白,随后扬长而去。
这种精打细算的家计生活,对于张玉兰来讲是从容而且霸道的,这在她生活的小区周边已经远近闻名,不管是做什么生意的,只要看见她,便像事先商量好似的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有的甚至将脸扭到别处。可张玉兰本人却毫不在乎,她认为这些乡下来的做小买卖的生意人都太穷了,穷的只想狠宰城里人,穷的恨不得从城里人的口袋里去抢,穷的看见城里人只能用皱眉头来表达他们的不满。而正是这种穷人尤其恨她,因为她丈夫是画家,是个靠才能赚钱的国画大师,是个能上得了画案,下得了菜地的大艺术家,而她,则是这个伟大艺术家的女人,这样的身份,使得她根本不屑于去和别人争论什么。
张玉兰年轻的时候,长相可谓完全符合清纯可爱这一标准,因为腼腆害羞,举手投足间竟也带着些似有似无的文艺气息,刘老师也许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恋爱没多久就将她迎娶过门。从某一点上来看,刘老师艺术上的造诣和张玉兰的形象气质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能乍看,不能细瞧,这使得他俩的相貌秉性越来越相似,身高不分伯仲,共同停留在1米65左右,身材不分轩轾,同样有着中年人微微隆起的小腹,手脚更是不分上下,穿一样的鞋码。共同的价值观使小日子过的恩恩爱爱,红红火火,已经60开外的两口子,出门还像热恋中的少男少女一般手指嵌入对方的指间,十指紧紧相扣,仿佛手中牢牢握住的是自己的灵魂。
家里买菜做饭、洗衣清扫都是张玉兰一人操持,她对家里另外两个男人有着明确的定位和分工。刘老师,只需保护好右手,好好做画即可。刘瑞,继续认真读书便可。靠做画生存的丈夫,加上才华横溢屡屡获奖的儿子,还有自己为数不多的、被她隐蔽的不见天日的那些退休工资,这一切都使张玉兰心满意足。
但是生活智能化的发展,使她从内心深处隐隐感到有些不安,她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手里握着的手机和她用的有了明显的本质上的不同。小小手机是那么神奇、那么神通广大,除了电话沟通外还出现了新的交流方式,只要划开手机,它可以是收音机,可以是电视,甚至可以是银行,那里面仿佛蕴含着另一个她所不知道的世界,她感到好奇,但又不知如何踏入那个世界,于是,她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心安理得的解释,家里的这点事足够使她忙的无法分身去顾及其它,智能电话什么的,无非是累赘,是负担罢了。
终于,上帝也忍不住想拯救这个徘徊在外世界的人类。
张玉兰的摩托罗拉手机终于坏了,她的二姐扔给她一个用旧的国产简易智能电话,只是丢给她,却没有教她如何使用,她拿着电话陷入茫然,如同拿着一份物理实验报告让她无所适从。
“唉,小易,你用的什么电话?”有次,张玉兰趁隔壁的邻居遛狗时问道。
不管她对谁说话,第一个蹦出唇齿间的音节,肯定是感叹词,什么“唉,哟,嗬。”之类。好像对方与她隔江相望一般。
“苹果。”小易回答。
“我姐刚给我一个电话,你能不能教我怎么用?”
“那你上我家来吧。”
“唉,太好了,你等我先锁上门。”张玉兰回身锁门,小易带着大狗先行一步走进家,敞着屋门等着张玉兰。
叫小易的这个女人,看长相让人不大能分得清年纪,说青年吧似乎老城一点,说中年吧又有些稚气未脱,具体停留在哪个年龄阶段,没人知道。小易结过婚,但丈夫长期不在身边,没有孩子,有一条大狗作伴,每天深居简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看到邻居也是一副冷傲不可靠近的模样。张玉兰极其看不顺眼这个住在她旁边的女人,她养狗的样子、对狗的态度比对人不知道亲多少倍,而且不和任何人来往,甚至不和住在隔壁国画大师的夫人张玉兰走动,这是张玉兰感到最为恼火的一件事。恼火归恼火,张玉兰还是在某一天突然用自己的逻辑解释清了这个问题,小易是外地来京人员,外地人怎么好意思主动和北京当地人搭关系呢,况且是这种较有档次的关系,外地人本身骨子里就自卑啊。当她做出如此解答时,有关小易这个女人的未解之谜顺理成章的都解开了,这似乎成为了某种特定的解题公式。可就是这个外地女人是张玉兰两口子以及她和小区里别的妇女聊天时总也离不开的话题,她根据自己多年的分析和观察,坚信她的邻居,这个亲切的被她称为小易的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三,外地人即小三,这一点对张玉兰来说可谓毫无悬念。
这是张玉兰第一次踏入小易的家门,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仿佛初中生上课时偷看小说里那些令人血脉喷张的情节描写。
进屋后她先将屋里的大概摆设浏览一遍,没有发现和【男人】这两字相关的任何物件,这让她觉得有些扫兴。趴在地上的大狗好奇的看着她,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张玉兰匆匆瞥了一眼,对她来讲,这种叫做牲畜的生物就不应该圈养在屋子里面,于是心生厌恶的皱了皱眉头。
小易面无表情的招呼她坐下,要求先看看手机,张玉兰赶忙收回所有的思维和表情,使它们返本还原,拿出手机顺从且恭敬的递给对方,就像是个老妈子在伺候新的女主子。
“哟,你也看书啊。”张玉兰看到桌子上磊放的书本说,她不知道除了自己的儿子外,也会有人喜欢看这种劳什子的玩意儿。
“嗯。”
“唉,我儿子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再者说,你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把自己的男人伺候好,看紧喽,比什么都强,男人一甩手走了,还不照样两眼抓瞎。”
“呵,您儿子懂得真多。”
“可不,除了学习好,还经常为学校获奖呢,可是你说,为学校获了那么多奖,学校到头来就给个小家电什么的,你给评评理,那么大的荣誉就换个小电器,谁家现在还缺那些小玩意儿啊,实实在在给点钱多省事。我告诉你,学校就是抠,真他妈的抠,油水都被老师捞走了。”
“按这里是插卡,这里是开机。”小易平静从容的转移话题。
张玉兰马上盯着自己的手机,“我从没用过智能电话,没时间,看我姐的手机里叫微信还是什么的总是嘟嘟嘟响个不停就嫌烦。”
“那就不下载微信了。”
“下载是什么意思?”
“安装。”
“哦哦,那还是装一个吧,我看她们都有,我没有好像也不合适。”张玉兰殷勤的笑着。
小易耐心的一步步教张玉兰怎么插卡,怎么开机,怎么下载应用。
“这样吧,我给你把操作程序都逐个写下来,要是忘了可以看。”小易一边说着,一边把桌上的半袋葡萄干打开,看见里面有些发粘拉丝,于是连同袋子扔到了脚下的垃圾桶里。说时迟那时快,张玉兰一把捡起葡萄干,打开看了看说,“别扔呀,还能吃,多浪费。”
“里面已经拉丝了,吃了对身体不好,快扔了吧。”小易说着话就要去拿。
张玉兰别过身子,将袋子藏到身后,“没事没事,我们也不吃,太甜,但是收拾一下还可以送人。”
小易看看她,什么也没说。从堆满书本的桌子上拿起纸笔准备写手机使用方法。
“小易,你再教我一边,然后看着我操作一遍,不懂的时候我再问你,你写下来,我也理解不了。我是个大老粗,文字看不懂。”
“您儿子可以帮您。”
“我儿子每天就知道看书,我们的事儿他不管的。”
“那他可以教您用啊。”
“我儿子比我们还固执,学校说什么让他弄个微信,进个什么班级群,有事好通知。可他就是不弄,还给老师说,有事直接打电话就好了。我儿子在班上也是个怪人,但读书多的人,多多少少不都有些性格什么的么。”张玉兰说起儿子,脸上不由自主的绽放出光芒。
“您儿子用的也不是智能手机?!”小易诧异的问道。
“可不,用的是我换下来给他的老年电话。”
“这样啊,理解理解。”小易嘴里说着理解,但内心并不理解,张玉兰也就罢了,但她的儿子,21世纪的年轻人,没有智能电话,且不会用智能电话,这不是出土文物又是什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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