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忘川河边的彼岸花大片大片开的茂盛,我望着桥上排成队领孟婆汤的鬼魂,有些唏嘘。
人世间,有多少人降生便有多少人死去,过了奈何桥的人,无论生时是锦衣玉食或是捉襟见肘,多少不甘和怨恨,都不会记得,我无端又有些羡慕。
我从未见过奈何桥另一边,在冥界生活了两百多年,奈何桥是我唯一没有涉足过的净地。
我的生活悠闲自得却又无聊得紧,除了躺在船上吃些从黑白无常那里讨来的零嘴,便是努力寻找有生魂生魄的鬼魂。
“哎,寂寻,你有事做了。”岸边的小黑身边站着一位目光呆滞的女子,看她的穿着,生前想必也是富贵。
我内心是兴奋的,终于有鬼可以渡河了。
“谢啦哈。”我对小黑道谢后,把女子迎上了船。
二
女子一站到船上,原本平静的忘川开始沸腾起来,河里囚困着的鬼魂冲击着河面,我的小船也随之摇晃起来。
“激动什么!”我被晃的头晕,不禁喝道。忘川寂静了一会,倒是没了动作,只有鬼泣响彻耳边。
我怕小姑娘被吓到,正想安慰她几句,怎知她倒是先问起我来。
“过了忘川河,真的可以再去阳间吗?”
是了,这个问题被提过无数次,我点燃船头的白纱灯笼,幽蓝的火光跳跃在河面上,我拿起船桨回答的漫不经心。
“确实可以,不过你应该听说了忘川河的恐怖,稍有不慎你就是永世不得超生,”我看了一眼浑浊的河水叹道:“渡河岂是那么容易的。”
“我一定要再见他一面。”
女子的声音轻微,一瞬间我以为是幻觉,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从见面开始她就攥着手。
“有什么宝贝,你握的那样紧,手都出血了。”我有些好奇,毕竟长路漫漫,总不能一直这么沉默着,能听些故事也是好的。
“发簪。”她也不小气,摊开手心让我看,小巧玲珑的白玉兰花簪子印在我的眼里,我又是一叹。
果然是有钱人家。
三
白玉兰是幻城白首富的宝贝女儿,白首富老来得女,对她宝贝的不得了,白玉兰生得沉鱼落雁,被无下限溺爱也没养成嚣张跋扈的性子,反而知书达礼,不知道捕获了多少翩翩公子的心。
白玉兰及笈那年,白老爷花重金为她打造出属于她的亭台楼阁,知她喜欢诗词歌赋,散了帖子要为寻找顶尖的好老师。
白家小姐貌名天下,不少人都借着这个机会想要一睹芳容,于是,白家大门一开,立马就门庭若市。
可是,白老爷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弱不禁风的白玉兰会翻墙逃跑。
白玉兰只习琴棋书画和女红,翻墙也是第一次,站在墙头往下看,差点吓破了胆。
白老爷为了防小贼,围墙比一般人家高了可不止一倍,白玉兰从没有习武,弱小的身躯在墙头瑟瑟发抖,她的侍女也是看的胆战心惊。
听着管家寻声越来越近,白玉兰的心一横,闭着眼睛跳了下去,侍女只闻得一声闷哼,随后便没了声响。
四
“哪里来的小贼,敢在白府行窃?”白玉兰先发制人,也顾不得看被她砸晕的男子是谁,冲墙内大喊一声便溜了。
墙那边的侍女一听,立刻明白了自家小姐的话,抬起梯子也消失在墙边。
可怜被砸晕的男子就那么被丢弃在墙角无人问津。
所有缘分从此刻便变了,后来白玉兰被徐子敬堵在巷子里,笑得放荡以至于被功夫好的随身侍女揍的面目全非也不足为奇了。
白玉兰心中的夫君定是饱读诗书,风度翩翩,温文儒雅,像徐子敬那样放浪形骸的人,她想也未曾想过。
那时的白玉兰并不知道,她和徐子敬,从一开始就定下了娃娃亲,白家没落后,平日里死皮赖脸贴近的人离得远远的,只有徐子敬对白玉兰一如既往,欺负她又待她极好,还下了聘礼娶她为妻。
落没的白家对徐家,在世人眼中,是白家高攀,他们已经不记得,曾经白家也是富甲一方。
五
这是段金玉良缘,我摇着船桨不由得奇怪,“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冒不得超生之险想要回到阳间,你们的缘分也到这里,来世再见岂不是更好?”
白玉兰忍着眼泪摇头道:“世人只知他徐家重情重义,可不知白家家破人亡就是他们害的!”
白玉兰嫁给徐子敬后,两人也是相敬如宾,徐家对她也是极好的。
白玉兰以为她这辈子都会这样平淡的过完后半生,直到她有身孕后,一切都变了。
以往白老爷每隔几天就会来探望她,可是到了时间,白玉兰等来的是父亲暴毙身亡的消息。
一瞬间,万物俱灭。
徐子敬为了使身形消瘦的白玉兰开心,用尽了一切办法,白玉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食量也日益增大。
那日她亲手做了小米粥给徐子敬,想要慰劳他的良苦用心,怎知会听到惊天秘密。
房间里的对话白玉兰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什么时候休了白玉兰?”
“母亲,她,她有身孕了。”
“哼,你不要告诉我,你想要让她生下来?白家的孽障我徐家是不会要的!”
“这是堕胎药,你让她喝了。”
“苦心经营的事情,你要毁在她身上吗?”
“可是……”
“白家只剩她一人,只要她死了,幻城就只有我们徐家称霸了。”
“去……杀了她。”
……
白玉兰浑浑噩噩的回到房间,她不相信,不相信徐子敬会让她打掉自己的骨肉,她不相信,他对她的好,只不过是演戏。
黄昏时分,徐子敬端着药碗缓缓而来,他的身形依旧那般挺拔,白玉兰无端的就落下泪来。
六
她觉得,她等了他不知道几百年,终于等到他,等他亲手将她最后一点倔强扼杀。
“你来了。”她看着他,轻笑,“我等了你好久。”
徐子敬的手微颤,迟迟不肯把药碗递给她,白玉兰也没说他什么,只是低低的问道。
“你爱我吗?”
你爱我吗?什么时候开始爱的,还是说,从来没有真心对过我。
“玉兰。”徐子敬的声音沙哑,“天色晚了,喝了药上穿歇息吧。”
“你爱我吗?”
白玉兰又问了一遍,她看着目光闪躲的徐子敬,无声而笑。
“可是我爱你。”
“从你说只娶我一人开始,”她的嘴角开始有血流出:“徐子敬,如果我从来没有遇见你,多好……”
徐子敬的药碗打翻在地,他惊恐的瞪大眼,冲过去抱起白玉兰,颤动:“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们去看大夫,玉兰……”
“没用的,徐子敬,你还没回答我,……”
你爱我吗。
白玉兰保留了最后一点尊严,她想,只要徐子敬不给她喝堕胎药,前尘往事她都不去追究,可是她错了,当徐子敬端着药碗出现,她就已经错了,于是她将准备好的毒茶水一饮而尽。
罢了罢了。
从此再不相遇罢。
七
我:“……”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去见他?”
“我始终不甘心,”白玉兰抬起头,血丝布满了眼眶:“我不甘心。”
她的模样吓了我一跳,果然越接近对岸,她心中的执念越强,如果她是想要报复徐子敬,我也拦不了。
船头抵着岸边,我上了岸,随着白玉兰一起穿过阴阳门进入阳间。
徐府很大,到处挂满了白绫,白玉兰直直走向正堂,那里,跪着徐子敬。
我看了看棺材里的白玉兰,她确实很美,躺在棺材里就如睡着了,坐上灵堂,我拿起苹果啃起来。
他们夫妻俩的事,我管不了,我只负责带她回去。
跪在地上的徐子敬,胡子拉碴,面容憔悴,哪里还有俊朗可言。
“徐子敬,我恨不得你死。”白玉兰掐着徐子敬的脖子,目露凶光。
“玉兰?玉兰?”被掐着脖子的徐子敬愣愣地看着白玉兰,煞白的脸上满是欣喜,他抱住白玉兰,如失而复得的宝贝:“他们说你死了,我不信,你怎么会死呢,我不信,我不信……”
“玉兰,玉兰……”
他喊着她的名字,声声入骨,声声相思。
回去的路上,白玉兰一言不发,只看着白玉簪出神,我拨了拨登蕊,只听“噗通”一声,白玉兰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傻子,我想要去拽她,她只看着我,笑得明媚。
“寂寻,”她说:“谢谢你。”
随后,我只得愣愣的望着她消失在河面,再也寻不到。
八
“喂,见了这么多生离死别,你怎么还这样多愁善感?”
岸边的小白舀着忘川水擦拭铁链,还不忘鄙夷我一顿。
我哼了一声,摇起船飞快地划到河里,留着小白在岸边喊叫。
“喂!寂寻,载我一程啊!”
听说幻城徐家的大少爷疯了,手里捏着白玉簪谁也不能靠近。
徐家的下人说,他嘴里喊着的,是死了的少奶奶名字。
“玉兰,玉兰……”
那年杏花春雨,屋檐初遇,我便喜欢上了你。
与任何事无关,我只喜欢你。
玉兰,玉兰,你知道吗?其实送你的绾步簪,是那年你落下的。我珍藏了那么多年,只为亲手为你绾发。
玉兰,
你不知道,
我很爱你。
九
“你为什么叫寂寻?”
“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我在寻找一个人,我也不记得他的样子了,那么多年了,我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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