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本意是提防恶习而非讽刺挖苦,是与人为善而非恶语中伤,是移风易俗而非损害他人,”伊拉斯谟说。
“一个作者的全部精神就在于正确地定义事物和完美地加以描述。摩西、荷马、柏拉图、维吉尔、贺拉斯只是由于他们表达的内容和塑造的形象而居于其他作家之上。只有表述真实才能够写得自然、有力、细腻。”
“为什么我们如此放纵地在剧院里发笑而羞于在那里哭泣呢?是不是人的本性就是对可怜的事情欠缺同情而对可笑的事情却会开怀大笑呢?吸引我们注意的是否就是人性的变坏?这种变坏在放纵的嬉笑中比在最辛酸的痛苦中表现得更为明显。”
马斯克说,他的X不会像什么音一样利用人性下坠的力量挣钱。古语有云:“从善如登,从恶如崩。”“登”如建设,如赫拉克勒斯选择的险峻的道路,漫长、艰辛;“崩”如破坏,一瞬间即可实现,轻松、放纵,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但时间越长越会产生虚无、厌倦、无力的感觉,仿佛永远沉醉在里面不想出来但又深深厌恶那个沉醉其中的人。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区分了悲剧和喜剧。悲剧是善与善的冲突,通常涉及高尚、庄重的主题,探讨人类的悲苦、命运和道德,目的在于引起观众的怜悯和恐惧,通过对主人公的不幸命运的表达,使观众在情感上受到冲击,如《安提戈涅》、《俄狄浦斯王》。
喜剧通常涉及日常生活、荒谬和滑稽,强调人类的愚蠢和滑稽的一面,目的在于引发观众的欢笑和愉悦,通过夸张、误解和荒唐来制造幽默,通常以和解、解决问题和幸福结局结束,主人公最终取得成功,观众因为结局的欢愉而感到满足,如《云》、《蛙》。
二者没有绝对的高下之分。仅从一般的角度,悲剧更具震撼人心的效果,“悲剧诗从剧情一开始便揪住你的心,让你在剧情的整个进展中几乎不能自由呼吸和没空恢复心灵的平静,或者它即使给你喘息的时间,也只不过要把你再投入新的深渊和让你产生新的不安。悲剧诗把你从怜悯引向恐怖,或者反过来从恐怖引向怜悯;它用眼泪,用呜咽,用游移,用希望,用害怕,用惊奇以及用厌恶,乃至于用灾难来支配着你。”
最终总会有死亡,悲剧的悲剧性并不是坏人都死了,而是好人也死了,有时候是几乎所有人都死了,在《尼伯龙人之歌》中,西格夫里特受到无耻的暗算,克里姆希尔德为亡夫报了仇,但所有的勃艮第人、匈奴人、尼伯龙人都付出了代价,所有的英雄都在复仇中命丧黄泉。我们很难说这样的复仇究竟值不值得,或者说,命运女神是吝啬的,不会将所有好的东西都给你,得到一些,必定丧失别的。
也许悲剧所给予我们的不单是冥思、道德训诫,而是给我们一个机会。机会在于,其实“伟大的悲剧场面的自然效果,就是在大庭广众下大家一起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除了擦拭眼泪,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样大家不仅会习惯于尽情流泪,还会经常焦急地等待在剧院里流泪,而且觉得这没有什么可害怕的。”现代社会是一个人们不会轻易动感情的社会,不易激动,羞于流泪,那是小孩子的游戏,而成年人要以冷酷对待冷酷。我忍不住想起《辩护人》,你看过之后可以告诉我,你是否一点也无动于衷,眼眶一点也没有湿润。
其实喜剧同样也有力道,但与短视频仍是天壤之别。
“那些一本正经的人,那些我行我素的人,他们不管对于过分的笑还是哭,都认为是懦弱的表现,所以他们既不笑也不哭。我们且不谈他们了,既然如此,对于悲剧的场面,我们还能期待什么呢?要它逗笑吗?况真理难道不是以自己的形象,跟在悲剧场面中一样,也强烈地体现在喜剧场面中?在这两种戏剧类别中,心灵难道不是都先追求真实然后才会被感动?”
儿子的小学、初中和高中时代都经历过戏剧节,有的是对那些伟大如《哈姆雷特》的模仿,有的是孩子们的创造。我记得高中的一次表演是一则自编剧,讲的是一群机巧的人从大英博物馆偷出文物归还中国的故事,充满一些小品式的包袱和插科打诨,具备喜剧性的元素,现场效果很好。
福尔摩斯在一次对话中说道,人的头脑就像抽屉一样,装下这样的东西,就装不下别的东西了。如果你今天装下十个什么音,也许没办法再装下一页诗歌、一则箴言。抖音太愉快了,诗歌还要想象,箴言则让人感到乏味,更重要的是,说的总是自己难以办到、不易办到、厌恶去做的事,需要起身、出门、做事情、面对艰难的世界。
对于正在成长中的学生,也许崇高、善、理性这类东西在他们头脑的抽屉中应该占据更多的位置,相信存在崇高的东西,才会有一种抵抗低俗、虚无、恶的东西的抗体。而在戏剧中,《安提戈涅》、《云》、《哈姆雷特》这样的作品可能更能够激发他们的成长。为什么安提戈涅一定要安葬她的哥哥,而国王绝对不能容忍?为什么受过苏格拉底“诡辩论”教导的儿子成功地赖掉了欠债,不但扇了父亲耳光,而且理直气壮告诉他自己做得一点儿没错?为什么哈姆雷特不是像李逵一样直接杀死仇人,两板斧畅快淋漓,而是不断地自问“为什么”、“能不能”?……因此《哈姆雷特》不断的重演仍然永不过时,每一次的解读都意味着新的《哈姆雷特》的诞生,而一般的庸俗戏剧就如同流行音乐与古典音乐的区别一样闪现过后即消失。流行仅仅意味着会被新的流行取代,古典意味着亘古的价值、传承。
人类的文明不是不断的创新,而是在古老传统基础上的接续,文明如河流般连绵不绝,我们只需深入其中,成为一个环节,成为一种精神,那些伟大作品的价值正体现在这里,帮助我们抛弃害怕“哭”也害怕“笑”的懦弱,感受自己,表达自己,传递成为精神。
“似乎小说和喜剧都可能是既有益又有害的。我们在小说和喜剧中看到坚贞、德行、温情和无私,如此优美和如此完善的品格的伟大范例,以至于一个年轻人从小说和喜剧里抬头举目环视他周围的一切, 看到的只是一些跟他方才所欣赏的东西毫不相称、远远不如的对象,因此我诧异他对于这些对象会有哪怕一丝半毫的偏爱。”
并不是他开始厌恶这个世界,相反,世界既真实也美好。只是他开始意识到,真实世界同样存在一些灰暗、混杂、凌乱,但在它之后有一个更本真更善的世界,它就像康德意义上的本体界,或者柏拉图的理念世界,或者基督教的彼岸世界,无论哪一个,都将让他对这个现实世界开始重新认识,他有了另一种眼光,无论观察还是生存,他开始像雅典娜出生时一样,“一身盔甲,全副武装,跃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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