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君看向踏门而入的那个人,只定睛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便已经显现出异样的神光。
他快步奔向那人,脚步略显紊乱,整个人已再难掩抑这一刻激动的心情。
萧易寒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人是谁。只见他身着一副漆金蛟龙甲,浑然一个将军模样。任他一个江湖剑客认识的人再多,也不会也不应该识得这人。
但那张脸,他是越看越熟悉,就差一瞬间的一个提醒,他便能叫出名字一般。
直到那人扑到李言君面前跪倒时,李言君说道:“宫夜将军,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萧易寒方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身边年轻公子李言君之前的随从护卫管家宫夜。
听到李言君对他的称呼,再看看宫夜一身将军模样的装束,萧易寒再次确认了眼前这年轻公子非同寻常的身份。
在宫夜眼中,李言君同萧易寒他们消失了十多日,他召集了附近的可用之人顺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找寻了十多日。本来因为时间太久,连他自己都对寻找的结果不抱有任何希望,却没想到能在这个荒野小院中重逢。这样的结局确实让他喜从心生。
宫夜在与主人相叙了片刻之后,看了看院中的其他人。一阵扫视之后,他认出了当日与他们同行,并且后来出手救了自己的萧易寒。他走到萧易寒面前一阵拜谢之后,又扫视了一阵其他的人,房檐下的白须老者,院中的健硕少年,还有屋门内的青涩女孩,任谁在他的眼中都感觉很陌生。
溟水默立一旁,既然宫夜不曾认出他来,他也无需提起,免得再次树敌。
李言君,萧易寒二人也未讲明,毕竟既然没有辨出,那就权当他们未曾相遇过。
“不知二位今后有何打算?”李言君搁下手中清茶,问道。
直到宫夜找到这里,他们方才意识到,流落至此已经十日有余。加之有人受伤,正待复原,半月之间,竟无人去考虑这一个问题。
宫夜与他的一众手下去到院外等候,老翁与女孩也回避在房屋之内。临行之前,他们这三个一同到此的人此刻正坐在院中方桌前。
“打算?还能有何打算。既然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当然是要重新踏步江湖了。”萧易寒略带不在意的讲着,这感觉正好似他与李言君相遇的那一天,语气不羁而飒然。
“既然已经离开了夜冥,我也想亲自去体验一下江湖游历是什么感觉。毕竟这么些年,还从未随心所欲的在江湖上走动过。若是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向萧先生一样,体验一下行侠仗义的感觉。”一人言毕,一人话起。
“那你为何不与我结伴同行呢?没准危难之时,大哥我还能护你周全。”萧易寒似开玩笑道。
“是啊,这样你们二位也可以相互照应一番,也不至于一人在路上孤寂无助。”李言君亦开口说道。
“不必了,难道萧先生是觉得我们之间的较量还不够,或是非要比个高低出来才算可以?”溟水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说的也是,那样只怕以后每到一处,桌椅板凳不说,首先筷子就得先断上好几双。”萧易寒附声笑了一阵说道。确实,在此逗留了十多日,每每饭时,都会因为二人斗气而将老伯家的筷子折断几双才会安息,这样的说法虽然牵强,倒是不无道理。
笼鸟归林,池鱼入渊,自由往往只有自己才最有体悟。
“你虽脱离了夜冥,但是一个人在江湖上走动,还要需加小心才是。”李言君还是比萧易寒更加担心这少年,每句话都在为他着想。
说实话,刺杀的仇怨冰释之快就连每日与他们相处在一起的萧易寒都不曾想明白。
“他们应该已经认定我死掉了。再说本来认识我的人就不多,出去以后,我也会改名易服,想来人世茫茫,想找到我也不会是那么容易的事。”溟水放开了他年轻的嗓音。
萧易寒低头想了想,他说的一点不错。
“萧兄,可曾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喝酒的时候你说的话?”李言君对着萧易寒开口说道。
萧易寒想了想,一连多日,因为身上有伤,他都已经滴酒未沾了,突然让他去回忆与李言君酒时之语,萧易寒着实想了半天。
“酒?话?李兄,恕我记忆力不好,我是真没印象了。”
若是只提酒,他想必还记的深刻。若是让他想当时说了些什么,这一下真有点难为他了。
“大丈夫当仗剑而行,救民纾难,值乱世之时为天下百姓铤身而出。”李言君提醒他。本是不在意的萧易寒听了,心想:这些确实是自己的为侠之道,自己虽然身体力行,却不常表于文字。那日言语只是故作豪情,却没想到他却一直铭记于心。
“只是方今天下,剑客虽多,侠客却少。这手中刀剑,更像是行凶之器,早已没了济世之用了。”溟水听了这话,再联想到自己的往事,心中顿有此感,不觉生悲。
“刀剑虽主杀戮,但是还看使用它的人心性如何。”萧易寒反驳道:“想我这把剑,虽然杀伐也多,但伤死之人多为奸佞邪恶。我杀了他们,是为了救那些即将被他们残害的人。正如先前,我若不出手,这李兄的命却不知到此刻又如何了。”话入溟水之耳,让他不由愧从中来,一为自己浅薄的见识,二也是为了先前刺杀李言君之事。
“萧兄说的在理。刀剑本无灵,握于人手之后才会生出灵根,掌握它的人才是决定刀剑善恶的本源。人言道,官者民心,医者仁心。然而,这世上还是有许多的贪官污吏,全不把百姓的命放在心上,还是有许多的假医庸医,借医者之名敛财害人。然而鱼目者虽多,但总还是会有好官敢为民请命,有良医施杏林圣手。所以,武功刀剑,也是从心而御,心善则刀剑善,心邪则刀剑恶。”李言君听闻萧易寒一番话,也开口道。
溟水听他一言,点头赞许。
“江湖之人,却不是人人都像李兄说的这般啊。想这现在的江湖,门派林立,各色人物层出不穷,还能存有善心的江湖人已经不多了。”萧易寒叹而说道。
“是啊,恃强凌弱的正是那些有能力的人。”
“想来也是世道不太平,朝廷法度缺失,民不聊生。现如今,五王之乱又起,乱世局面又不知到何时才会结束。”文弱公子说到此,却有义愤填膺之态。
“越是乱世,越该是我等江湖之人出道之时。然而,侠者再有能力,所帮之人也不过是十人、百人,能救的不过是身边力所能及之人,却救不了天底下千千万万受苦难的人。李兄,早前,你告诉我要为千千万万的人除危难,不知你这话可还当真。”
“当然,若是能扫清寰宇,勘平乱世,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居乐业,我定当策马先驱,以身效死。”
“仁义侠举虽无大小之分,但是所为之事却有轻重之别。小仁助人,大义救世。这一杯权且当是以茶代酒,敬你这句‘策马先驱,以身效死’。”
说完,萧易寒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溟水听了二人论道,肃然起敬,亦是效仿,举杯敬二人。
“以前的我,只懂得杀人,活似一件掌控在别人手上的杀人工具。今日听君一席话,感觉真是枉度了岁月。”溟水落杯而道。
“小溟,你无需自责,人生本就是很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的。过去的人生既然无法改变,那就从今日起,顺着自己的心意而为。”李言君开解他说道。
“对啊,即使不能成就惊天动地的人生,像我一般做个于民无害的小侠小客,也是无妨的。”萧易寒这话一出,倒有点开玩笑的意思。
阳光透过枝叶,照到三人面前的桌子正央。院外的一众仆从,想是都等了有半个时辰之久,却是无人敢作声。
院中,三人沉默了许久,方才又开口而言。
“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会再见。”相处日久,李言君有些不舍。
“有缘我们总会再见。”
“若是无缘……”
“无缘那就各归天命吧。”萧易寒还是秉着他的那份脾性,直言不讳。
“人世久远,江湖之大。恐怕今日之后再难相见了。”李言君说着,从腰间取出一物。他们谁都认得,在这半月时光里,他们天天都可以看见他腰间的这枚玉佩。只是不知,他拿出他是要做何。
“此玉唤作‘君圭’,我一直带在身边,驱邪避祸。今日临别,无以留念,就把此物赠与二位。”
“‘有匪君子,如圭如璧。’确实是好名字。只不过,这一块玉如何赠与我们两人?”萧易寒凭着自己的学识,说出了玉佩名字的由来,却是不懂一玉如何赠二人。
溟水也是不明李言君是何用意。
只见李言君也不解释,只用手压了一下玉环正中,只见那玉佩轻轻分作两块扇瓣以及正中的圆珠。他将两枚玉瓣分别交付到他们二人手上,方才张口说道:“此物虽小,却做得精致。本是由两枚玉瓣与正中玉珠所构成。相互之间有机关卡联,可由正中玉珠控制开合。现在,我想把这两枚玉瓣分别赠于二位,就当留个纪念吧。”
二人看这玉时只知是名贵之物,却不料会是个如此精致之器。既是李言君临别所赠,便也不加推辞,各自欣然接受。
“二位就此别过,珍重。”李言君知道此去,便再无机会再见。
虽有不舍,说完,还是径向院外而去,上了宫夜早已命人备下的车驾远去了。
萧易寒与溟水知道,自己是时候也该离开了。于是,在目送完李言君远去之后,方才也回到屋内,向院主人请辞。
“我二人的性命皆是老伯搭救。今伤愈大半,是时候该走了。今当离去,无以为报,只能三拜而谢。”说完,萧易寒与溟水屈身拜了三下。
“你们不必谢我。我院中薪堆积满,药架盈余,说来你们已经付了你们的医住之费了。”
“既然如此,多谢老伯了。我们就此拜别了。”
“且慢。”
刚要离去的他们又被老人叫停,却不知还有什么事情。
“二位既是江湖中人,行走江湖,又怎么能不带自己的刀剑呢?”说完,走进内室取出一刀一剑交于二人。
“我的刀。”溟水抽中刀刃,只听刀刃霎时鸣鸣作响。萧易寒也是同样激动自己的宝剑失而复得。
“不用谢我,这全是那位公子花了三天沿着救起你们的河畔寻找才找到的。本来是想早些给你们的,又怕你们相互之间用之斗狠,于是他便先存放在我这儿,托我在你们离去之时再交给你们。”老伯先行解释道。
萧易寒与溟水相互看了一眼,明白其中之意,却又都没有说话。
他们取了各自的兵器,收拾好行囊与那老伯道别之后便离开了。
“你真的不随我一起去行侠仗义?”分手之时,萧易寒又问了他一句,想来也是最后一次问了。
“我想我还是一个人上路的好。既然同在江湖,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那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既然如此,那只好后会有期了。”
“就此道别,我们江湖再见。”
说完,溟水扛着刀,沿着林中小道去了,那姿势萧易寒见了,真是像极了自己的做派。
萧易寒在他走后,也不寻路而去。而是于河水之畔,寻了一还算完好的竹筏,独自一人顺江而去了。既然天地之大,那就随江而去,放之中流吧。
未到几个月,五王之间互生嫌隙,叛军之内逐渐分崩离析,势力一天天的变弱,朝廷的军队借机收复了大片失地。长安被收复后,各方迎立战乱中幸存的皇室遗子为新帝。后几年,天下终于又恢复了太平。
萧易寒在江湖上多有磨炼,但始终秉持着正道之心。后来终于心有所悟,武功亦有大成。数年后,便已威名远扬,人所敬仰。清潇门人更是尊其为“玉潇子”。
只是,自离去以后,江湖人世,他再也没有听说过李言君与溟水的消息。
且不说李言君不是江湖中人,没有消息不足为怪。只是少年溟水,在这江湖之上,易服换名之后,倒不知已经成为了什么样的人,是否一切还好。
玉潇子每每想起,心中多有想念。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