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里,在大型商业体里陪着皇后、太子出巡,错过了堂妹的电话,心里咯噔下,拨过去占线中。回到家里,给她发了个微信询问有什么事,她说幺叔走了,只能道一声“节哀”。接下来,为了让我爸睡个好觉,决定次日一大早再告诉他。第二天,得到讯息后,第一反应还是回去奔丧,我在联系堂妹接车的事宜,忽然改变主意又不去了。我也猜到这一层,堂妹及幺婶也想到了,所以一直催促能否回去。接着二叔从北京赶回老家了,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打过来了,我正考虑接不接,接了怎么应对的,不住响的手机也惹得我恼怒了,遂拉黑他的手机号。二叔在微信里继续说,恳请我父亲和我们回去送胞弟(幺叔)最后一程。看到这话,同胞兄弟,这话适用于己求人,于我们而言,父母拿着铁饭碗,待遇优渥,人人上门踏破门槛,寻一份羹。父亲下岗失业的时候,走投无路,胞弟们在哪里?
幺叔,在我印象中,戴着厚厚的,跟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因为爷爷奶奶辈是近亲结婚,所谓表兄妹,“亲上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所幸姊妹四人,大体健康,到了老幺时就是先天性近视。那个年代,农村还是旱厕,就是一口大罐子埋在地下,上面铺着几个木板子,留着缝隙供人排泄,幺叔眼神不好,不知真的就掉进粪坑里了,所幸发现及时,捡回一条小命。自此,幺叔倍得奶奶偏爱,二叔借着革命军烈的光去参军提干,做到军官转业。革命军烈是我父亲的伯父,就是我爷爷的亲哥哥,参加土地革命,被反动派收押在监,当时部分地区已经被我党所控制了,同志们正在策划劫狱抢救出来,反动的族长得知消息,心生一计,写了一封信,让赶紧杀人,假惺惺的跟家族人说拿着这封信和反动派去说说,里面都是好话。族人轻信族长的话,带着信还经过了我党重重的关卡,递进了监牢,刚刚走出门,里面传来“杀!”的声响,慌到一脚跌倒在地,这才知道上了奸计。不知道这些反动分子在历年的运动中可好?我父亲的经历比较惨,奶奶听信了算命先生的好,说命不好,一是不能在身边带大,于是过继给终身未娶的另一位伯爷爷带大,爷爷是个宽厚之人,毕竟不如女性细心,父亲心里总是缺一块,最喜欢念叨“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诗句。二是要留辫子,方便阎王爷要带走的时候,就拉着辫子拽一拽,留辫子的父亲在小孩堆里俨然是一个异类。时常还有一个插曲,就是村子里一日,来了个杂耍的,说有个神奇的箱子,躲在箱子里可以见到毛主席,父亲受小伙伴的怂恿就一试。装在箱子里,打开可以看见人,关上再打开,人不见了,小伙伴们连忙去喊父亲的外婆。太姥姥还是个小脚,吓得边跑边呼喊“辫子啊!辫子啊!”。其实,箱子里有隔板,机关契合,人夹在某层里,外面看起来人不见了,里面变空的了。
后来,父亲招工进城,成了大型国企的工人,工人阶级是统治阶级,工资不高,福利好,劳保好,企业有配套的卫生所、托儿所、浴室,夏天配发冰棒、汽水,秋天满园的橘子树随便吃,拿麻袋装了发,冬天年前发杀好的青鱼回家腌制。于是,每到过年的时候,奶奶,父亲的堂兄弟、姐夫哥就会来,嘿,今年发了多少钱,每日开支多少,应该有结余多少,如今阔了,得不能忘记穷亲戚们啊。憨厚老实的父亲,总是耐不住他们的盘剥,惹恼了母亲从来不回去拜年。印象里,奶奶来我家,总会不招呼的把邮局新送来的杂志回去说是做鞋样,还会七顺八顺的顺手牵羊,这些都是为了顾着幺叔。我哥小时,曾在奶奶家暑假住过一段时间,他回来说有个远方姨奶奶,看着我哥住在祖屋里,就送来一篮子鸡蛋,结果鸡蛋篮子被奶奶高高的挂正屋的房梁下,他一个都没有吃到。他们在村子里第一个开小卖部的,爷爷晚上睡店里照门,这些收入都用来补贴幺叔了。姑妈去世的那次,二叔喊着幺叔和我一起说话,二叔的意思是让我帮忙幺叔的大女儿,也是我堂妹介绍个工作,最好是XX单位的,让幺叔自己说,二叔帮腔,这是我们见过的最后一面了。印象中的他就是戴着厚厚眼镜,宽厚嘴唇,嗫嚅着说话。再后来,听说他中风了,在家里偏瘫,生活需要幺婶照料,大女儿算是成器,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结婚、成家、生子,买了房子,次子成绩不好,没读初中,读了个时兴的武术学校,出门打工去了,现在三十左右了,还未娶。二叔春节回家探望时,拍了祖屋及二叔小视频、照片串在一起,做了个有声有音乐的电子相册,言下之意就是该我们家去探望下二叔,关心关心他们。我们家也是有一本难念的经,自顾尚不暇,况且回首往事,痛苦不堪的回忆历历在目。姑父、堂叔父的葬礼,也是缺席了,上一辈的人慢慢走向黄昏了。
回忆儿时的大街,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整个家族的人全都出动了,人群披麻戴孝,统一装扮,头系白纱,肩上别着黑色袖套,前面举着旗帜,敲锣打鼓开道的,八个精壮汉子用抬杠抬着厚重的棺木,棺材外面刷着清凉的桐油,棺材顶上必骑坐着长子长孙,四五岁的孩童,不知所措的趴在上面,打量着夹道观望的人群。后面各司其职,有人边走边撒着纸钱,有人一路燃放着鞭炮,就这么样,不管远近,从逝者生前的家里一直走到安息后的墓地,再后来,有了卡车,棺木就放在卡车后面,人们就在货厢里向车外扔燃着的爆竹和纸钱。再后来,有了汽车车队开道,遗体放在专门的冰柜里,一路拉到殡仪馆,简单的举行了个仪式,草草的烧了,拿回来骨灰盒,再找个地方埋了下葬,立个石碑。农业社会慢慢走向工业文明,血脉联系的家族也分割解体,不再以血脉亲情为判断亲疏远近的标准,志同道合、谈得来、对称交往、保持适当距离也许是当下社会的主流交往模式,只是可惜了那么一套葬礼的仪式礼法,敬畏生死,让后代知道来路,我们才有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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