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某个冬日,我回了家,顶着满头的雪花尽染的白发,刚一到家,便听见了爸爸妈妈的欣喜声,他们出来,双手无措地悬在胸前,毕竟不曾离开家的我初次去这么远而且如此长的时间不见我,虽说,在他们身边时我总归是个不听话而且不懂事的孩子,和我争辩,与我生气,再叹息摇头地最终“屈服”于我,只因他们爱我,而于我而言,我也是爱他们的,但归根究底还是低不够他们的爱,爸爸摸着我的头轻轻说“怎么好像长个了”“哈哈,怎么可能……”我知道,他只是太长时间没见我了,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鞭炮声,我侧耳聆听了半响“嗯?今天有什么事吗?”
“山边住的老头死了,你记得小时候去人家后院偷摘他家的桑椹吃,还有那时候爱站在山腰半坡处叉着腰指骂的疯女人……”
我记得的,那时候,疯女人很凶,常站在家门口的坡上叫骂,叽叽喳喳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日子长了,也没人去理会,没人去在意了,反倒是习以为常了。
他家的桑椹子比任何人的都好吃,黑黑红红的小果子,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实在是好极了,那简直就是童年的一大趣事,大西北的黄土地坚实而厚重,踏实且质朴,捧一抔黄土,细嗅而来还带着阳光和汗渍的味道,干热是这气候的一大特征,没有江南水乡的温婉如玉,也不似那微风细雨。
可奶奶小时候不让我吃,每次都用食指点着我的脑袋,一脸神秘的小声说,那是死娃娃的血长成的,吃不得的。据那些大人说,这树还有传奇的半生呢,疯女人被老头带来的第二年就生了个孩子,只是那孩子自小体弱多病,没几年就夭折了,那女人在一个雨夜疯了一晚,老头没办法先将孩子埋在了那棵大桑椹树下,人们都说,桑椹树下每次下雨都会有鲜红的血液流出来,结的果子也最好吃。
当年叉着腰站在半山坡上大骂的疯女人,是老头当兵那年从外地抢来的,这听来,竟是如此的不可思议,素来不晓得一向对老伴低眉顺眼且言听计从的老头儿还会有这一胜举,一腔热血。每次老婆子都会从小黑屋里将老头骂出来,气势极为猖狂,仿佛老头是个罪大恶极的贼,老头蹲在小土台阶上,吧嗒吧嗒抽着他那根长大烟管,嘴叼的那头的把儿是青白色的,看不清是不是玉做的,我觉得老头这么穷,怎会有玉做的烟斗,烟斗中冒出的火星跳跃出来,恰落在他那双开了线的老布鞋上,脏不堪言的泥土污渍埋在上面形成一道保护层,可是,调皮的小火星正好掉在了左边露出的脚趾头上,与他一同在风中战栗,他正含着口水,呲着一口黄牙斜眯着眼睛45℃望着初升的太阳,“嘭”衣袖一个洞四散开来,他被烧的抖落了一下身子,露
出一副囧样,继而掐了烟,抗起了土泥墙角的锄头,去了屋后的田地,破败不堪的衣服套在身上被风吹打着,宛如战斗中的五星红旗,他顺着田埂上的梦一边走着,随即抓了一把黄土,抛向空中,随风散去了,不到两步,又摄起了一把拿到了布满沟壑的老脸跟前,揉搓着在指缝中扬起它,直至溜光了,完结了,着实如生命的光泽在阳光灿烂下映照出一生的模样,一生好短,一生好长,他说目己怎么突然忆起了当年的小孩,村落,炮火,夕阳余辉下的血河,死光了的人与世界,在兵荒马乱中悉数数完,无谓乎活着行走在世间,大风来了,从远方便趁势卷起黄沙漫天连地接踵而来,“孩子死了,老婆子变的疯疯癫癫的钱……”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路向前走着空洞的棕色瞳孔战战兢兢地目视一切的到来,也包含死吧。
小屋里,疯女人蜷缩在角落,不知名的一股风袭进了她的衣襟,窗外的花香荡进了小屋,未关的严实的木窗棱在风的肆虐中吱呀作响,“老伴?!老伴……”
她顺势摸索着床边、枕边整张床,叫嚣着整个屋子,真香啊,门口的桃花开了,她双手撑在床沿边,腿部使劲向床下溜去,一双干枯的布满了苍老的瘦脚在冷冰冰的地下来回笨拙探索鞋子的方向,她鼻尖希出了一颗颗晶莹的汗珠,窗外的阳光一束束斜射入门,反而成了一道虹,她死了。
女人死的时候老头便已经去了吧,这些年,一直都在找寻从前的自己吧,现在,在这样的大雪纷飞里,掩盖了所有对的与不对的,一生吧。
2018.6.10
佐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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