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我像是睡着了。突然感觉一阵熟悉的温暖，睁开双眼，暖暖的阳光正照在我身上，耳边听到学校旁那棵高高的梨子树上那一对经常出没的喜鹊“喳喳喳，喳喳喳”的鸣叫声。学校里空无一人，除了喜鹊欢快的报喜声，似乎万籁俱寂。一团柔和的白光映进了我的眼帘，我揉了一下眼睛，原来这柔和的白光来自于学校门口那条黄灰色的还算平整的马路上，一条印着淡淡绿色碎花的白色连衣裙。穿着连衣裙的是一个身材姣好的女孩，扎着一条马尾辫，穿着一双白色的网球鞋，正背对着我。

    我的心率在这一瞬间翻了一倍，因为不用她回过头，我已经能够感受到她的脉搏，感受到她的心跳，感受到她笑盈盈的脸庞，感受到她迷人的双眼。是她，一定是她！只有她，才能让我的心颤抖，只有她，才能让我的血液澎拜。

    我站起身，向着她的方向飞奔而去。她回过头，她的笑容，她的目光，她的双唇，还是那样让我迷醉。她向我招了招手，似乎呼唤着我。我双眼噙泪，我太思念她了，几年了，只有书信上娟秀的字体，只有信纸淡淡的茉莉花清香，只有模糊了字迹的泪痕。我用尽全力，像百米短跑冠军般冲向终点。她不紧不慢向前走去，不停地向我微笑、招手和呼唤，但我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就连喜鹊的喳喳声都已经消失。不论我使出了多大的气力，拿出了多快的速度，她始终就在我的面前二十步的距离。而我不知道飞奔了多久，跨过了多少里程，始终没有能追得上她。她似乎也根本听不到我呼唤她的名字，自顾往前缓缓而去。

    我们相识相知、牵手拥吻，都是因为我让她觉得憨实可爱，她让我心跳迷醉。师范两年的任何时刻，都烙在了我和她的心间，我和她都绝不可能忘却。

    我的眼泪如缺堤的水，疯狂地喷涌而出，我感觉得到她的心颤了一下。她停了下来。我紧紧地将她拥入我的怀抱，深怕再也追不上她、失去她。我轻轻地抚弄她柔软顺滑的长发，轻吻着她的脸庞、眼睛、耳朵。世界一片寂静，造物主让一切都停止了，包括时间，只剩下微风、草地、温暖的阳光，还有她和我。

    我们相拥不知多久，我在幸福中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已是深夜十一点，就着微弱火把的光亮，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小学方向走去。

    山坡上梯田的田坎路上狭窄而泥泞，路面像上了一层亮光清漆一样滑溜，向前走三步，向后滑两步。农历五月本应该是阵雨天气，然而今年这几天却是毛毛细雨下个不停，山上笼罩着密密的浓雾，白茫茫一片，白天让人无法辨别方向，晚上更是遮蔽了星月的光辉，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今天傍晚，来一个学生家进行家访，家长高兴感动不已，把家里下蛋的两只老母鸡宰了一只，和上白天在山林里采来的野生蘑菇，用柴火炖上一锅，搬出酒坛子，打上去年九月吃新节时烤的米酒，叫来寨老作陪，热情地招待我这县城来的高材生老师。

    说来也惭愧，刚恢复高考五六年，我本有着雄心壮志，理想抱负满满，计划初中毕业后读个高中，也梦想着考一个理想的大学读一读，为社会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然而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家庭生活拮据，时常揭不开锅，初三成绩优秀的凤毛麟角的学生，几乎都选择了中师中专，看着父母渴盼的眼神，我还是下定决心填报了中师，为了保险起见，并且选择了签约村小的定向生，毕业以后如愿以偿来到了这山村的小学，一干就是三年，虽然辛苦，但也高兴于这村里纯朴的民风，以及家长渴望子女的成才和学生们刻苦努力的优良学风。

    三碗米酒喝下肚，人走路都成了问题，感觉脚底乘风，轻飘飘的犹如腾云驾雾，还好在喝上了两碗土鸡炖野蘑菇汤后，定神了不少。临走前，才发现自己出门时忘了带手电筒。主人忙去屋后砍下一棵绵竹，截下近两尺的一节，一头留有骨节，另一头开口，到上点灯用的煤油，拿一根粗麻线做引油的芯，开口处塞上一卷破布，将破布浸湿煤油，火柴一划，点燃了起来，一个高级的火把驱散了黑暗。这可是贵客才有的待遇，其他人只能用主人提供的亮篙。亮篙的做法大都是用向日葵杆放在池塘里浸泡几个月，待外皮腐烂后晒干，捶打好从一头点火照亮用。往往亮篙是村民晚上出行照亮的最佳选择，因为它不消耗昂贵的煤油，更比手电筒、电池不知道经济了多少倍。

    到了学校门口的石阶前，感觉酒意袭来。我坐在石阶上，准备调整一下，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她的迎接……

    老师，老师，老师！

    我的耳畔响起了急促的呼叫声，我睁开眼睛，发现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正在摇晃着我的肩膀，是学校附近的一位学生家长。我突然觉得全身疼痛，发现身上那一套不算崭新的的确良中山装已经是筋筋屡屡，破烂不堪，我周身血迹，那双蓝色的网球鞋已经不见了一只。那位家长说，看见我时，我正在微笑地拥抱一蓬刺梨树睡得正香。往山下学校的方向，密密匝匝的矮树杂草荆棘从里，被踏出了一条长长的深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