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向(一)

作者: 江江越 | 来源:发表于2018-12-14 18:28 被阅读1次

        高一开学的那天天气很热,我去的太早,坐在闭塞了一个假期没有透气的教室里,觉得心力交瘁。

        周围都是闹哄哄的家长和学生,搬动着桌椅扬起一阵阵灰尘,在大呼小叫中好像有人撞倒了讲桌上的粉笔和黑板擦,白灰交加的烟尘顿时散播开了,所幸我位置靠后没有被殃及。

        几个积极主动地新生匆忙上前抢救,我靠在椅背上没有挪动,只盯着他们身后随着烟尘散去渐渐清晰起来的敞开的班门。

        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连帽衫的男孩探头望了进来,他看着一片狼藉的讲台和吵吵嚷嚷的教室,挑了挑眉,似乎是笑了一下。

        这算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

        我和他成了同桌,他成绩不好,上课总睡觉,被老师点名起来罚站也不慌,揉揉眼睛站起来,嘴角仍带着无所谓的笑。得知我恰好比他大一天后便不再喊我名字,改成喊哥哥。他喊哥哥时眉眼间总带着不正经的笑意,我看不惯,总有被冒犯戏弄的感觉,阻止了一两次后无果,也由他去了。

        一年以后他有了男朋友,是一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和善得对每个人都无微不至的男生,他们每天吵架,吵着吵着那男生会哭,他会不耐地走出教室,在监控照不到的死角一根根地抽烟。

      学校当然是严令禁止抽烟和谈恋爱的,也有同学私下里抱怨他不务正业反倒打扰别人学习,我作为班长理应上报班主任的,但可能我本来就是个不爱管事的人,也可能身为同桌好歹给他留几分情面,直到毕业,他也没有因为抽烟或恋爱而受过一次处分。

      我看着他们,觉得他那小男朋友那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实在丢人,尤其是在班里或多或少有人看戏的目光下。这些话我没有告诉他,我知道他不会听,即使他会每天摇着我胳膊问我:哥哥哥哥,我要不要分手,我不想谈下去了。我也知道,他在一通抱怨以后还是会出现在那个男生左右,冲着他笑,直到下一次吵架。

      我改变不了什么,我只能看着他喜怒哀乐,他和别人分分合合,他身边的人来了又换。我一如既往地陪在他身边,以朋友的身份,以随口一句戏谑的哥哥的身份。

        高考结束的一个星期,在一个闷热的傍晚,我接到了他的电话,我的问候还没有说出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他压抑着的哭声,他好像是喝了不少酒,大着舌头不知所云地絮叨着,我好不容易在他语无伦次的描述中听出了他被分手的故事,正欲开口劝慰,窗外沉积压抑了一周的雨倾盆而下,宛如一瞬间爆发的烟花,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雷鸣,盖过了我的声音。

        那场雨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我听不清也记不得我说了些什么,也许只是“更好的人在以后”这样言不由衷又毫无用处的话,也许是更加苍白无力的安慰,最后我们在网上结束对话时,他的情绪已经稍微稳定了一点,仍是絮絮叨叨地数落着男生的过失,并没有反思自己的意思。

        我没有想到他对那个傻气又爱哭的男生这么上心,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对所有事都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的人,分手后会做出买醉伤怀的蠢事。

        我没有和他讲道理,没有告诉他分开并不是某一个人的错,我只是一遍遍反复地告诉他,没事的,没事的,会好的。

        我迷迷糊糊地快睡着时,好像听了他的一段语音,带着哭过后沉腻的鼻音,说:“哥哥我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你不是个同”

    我应该是笑了的,只是我太困了,困得没力气按下语音的按键,就在渐小的雨声中睡着了。

        “这也是我一大遗憾”

        所以这句话只在我睡熟前的大脑相对清醒地停留了几秒,就模糊地没了声息。

        后来我和他一起报了吉他班,他似乎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抱着和我一同买的相同深棕色的花梨木吉他,指着墙上挂着的黑色吉他说喜欢,像所有喜新厌旧的人一样,表现的自然又无辜。

        是我上纲上线了,吉他而已,谈何新情旧爱,只不过是新旧交替的规律罢了。

        我们在吉他班里学弹唱成都,我不太擅长这种乐器,反复练了几遍都只能唱得断断续续,他倒是很有天赋,听了一遍就开始唱得有板有眼。

      他在我面前得瑟,笑我不灵活的指法,在我专心拨弦的时候揉我的头发,我烦不过,想吼他几句,出口却不知怎的成了一句没有威慑力的“你干什么!”还被他又笑了一顿。

        我其实不讨厌他揉我头发,只是理论上来讲我是哥哥,又比他高两厘米,怎么说都应该是我揉他才对。

        我把这个想法同他说了,他笑得前仰后合,吉他都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然后他把头低下来,凑近我:“来哥哥,给你揉。”

    吉他课结束以后我们常会一起吃晚饭,他偏爱油炸食品和甜食,都是些不健康的东西。我劝不住,只好依着他,坐在他对面看他把可乐里的冰块嚼的脆响,末了又嫌牙齿冰,把我手中的热茶抢过去暖牙。他吃炸鸡块喜欢裹满鲜红的辣椒粉,我是看都不忍看的。

    所以我包里常备着润喉糖,以免他不知节制的吃足了炸鸡块以后,第二天上课喉咙痛得唱不了歌。

    吉他班周末会放一天假,他会跑到我家里来玩我新买的笔记本,非要拉着我玩双人游戏,我和他挤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拼手速的游戏他总是玩命地按键盘,仿佛加大了力度屏幕上的小人就会跑得更快一样。

    竞技类游戏他要是打不过我的话就会耍赖,倒在沙发上咬着袋装果汁的吸管不起来,他一倒下去单人沙发本就狭窄的位置就更难以容得下两人,我被挤到沙发扶手上坐着,只得在下盘比赛中稍微放点水。

    高考成绩很快下来了,我发挥稳定,他发挥超常,虽然和我还是有很大距离,他仍是高兴地截了图发给我,对话框冒出来“哥哥我们能上一所大学了。”

    志愿出来,我们当然没能上同一所大学,所幸在同一个城市,隔着一条街的985和普通二本。

    开学前的傍晚我和他在西湖散步,遇到了之前的高中同学,那人打量他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果然,开口就是令人讨厌的腔调。

    “班长,你跟这种同性恋怪物玩,不怕自己也变成怪物吗?”

    我看着那人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只觉得心中烦躁地很,冲上去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他没有拦我,他站在一旁,脸上带着看戏的笑意。

    我还是好学生当惯了,太久没有打架,勉强落了个平手时,天已经黑了。

    我和他坐在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更加亮。

    他笑着问我:“如果你以后的女朋友也觉得同性恋恶心,你还会不会为了我打她?”

    ……这个问题真的是一言难尽。

    我告诉他我不会打女孩子,以及我还没有打算找女朋友。

    “那你想不想要个男朋友?”

    我哑口无言,他也没打算放过我,就那样噙着笑意,在满天星子下,非要等我一个回答。

    “再说吧”

    我想了很久说了这句话。

    并没有敷衍他,男朋友还是女朋友,真的是个不可确定的事情。

    我和他住的是相邻的两个小区,一般都是在门口告别,但那天晚上他执意要送我到楼下。

    我上楼时看见他站在楼梯口,身后是橘黄色的路灯,他逆着光仰起头,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哥哥,你上了大学可别背着我偷偷谈恋爱了啊。”

    这话说的,跟我妈似的。

    “好。”我应下了,看着他走远,影子被灯光拉了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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