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手机铃声惊醒了小玲。抓起手机,看见屏上是阿伟笑眯眯的头像,她没好气的骂道:“钓上大鱼了么,你死哪儿去啦?”
“我不是你老公,”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怪,“你能来定远湖西岸第二道橡胶坝一趟吗?”
“怎么了?”小玲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阵眩晕。
“庆伟,他怎么啦?”小玲颤声问道,“你是?”
对方沉默了一阵,小玲听起来,似乎好久好久。
“我是市公安干警,你有空来一下吗?”
“你在听我说吗?告诉一下你现在的位置,我们开车去接你。”
(二)
酒精的气味混合着磺胺类药物的气味。
小玲睁开眼,看到小慧正坐在床边的小凳上。
“姐,你……我去叫主任来。”
“几点了?”
“四点多了,姐。”
小慧电话挂了没几分钟,主任就轻轻推开了门,喘着气来到小玲床前,小慧站起来让主任坐下。
发了福、秃了顶的主任,摘下眼镜看了一下小玲,又赶紧将头抬起看了一下输液管,用手压了压起伏的胸口。
“小玲,你要节哀啊!早上院长来交待,我和咱科室的人一定要照顾好你。我也不会劝解人,只能给大家排个班,轮流照顾你。你跟小慧关系好,有什么想法、要求,可以告诉她,我们替你跑跑腿,出出主意都行。”
“那个,那个,庆伟的事,院长已经委托院务办给包揽了,学校那边也有人赶来帮忙。你看叔叔阿姨,咱们什么时候让他们知道?我们不知道两头老人的身体状况怎么样,没敢早上通知。听小慧说,你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替孩子想开点。”最后几句,主任的鼻音加重了。
“你去忙吧,主任,让小慧留下,我拖累大家啦!”
“这是什么话,大家都在担心你,”主任看了一下小慧,“你在群中给大家说一声吧,说小玲醒啦!”
“我想见见庆伟,主任。”
“噢,”主任从口袋中摸出纸,裹了镜片,右手三指捏着、旋着。
“市局有你一个同学,姓施吧?她说,她明早来看你,你明天问问她,能再见见庆伟吗?”
(三)
小玲听见外边走廊上的声音静了下来,她知道已经是临近傍晚了;小玲也知道,小慧给自己从院内食堂打的饭,已经没有一丝热气了。她几次鼓起勇气,想回家,可又害怕回去。枕头两边打湿了,干了,又打湿了,她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阿伟喜欢钓鱼,这她在五年前,没结婚时,都已经知道的。自己还同他阴雨天去草坪边拾过蚯蚓,去他学校的竹林中挖过蚯蚓,去市里湖边钓鱼,去郊外的野塘钓鱼,去黄河边的水塘钓鱼,有时白天去,也有晚上去。阿伟的车后背箱,扔了好几套杆,还有网啊,桶啊,水箱啊,每次坐车,都有一股鱼腥味。阿伟炸的鱼,色泽黄亮,肉却很嫩;清蒸的鱼汤,自己很喜欢喝。婚后,自己很少再随他出去钓鱼,可是吃鱼,却从没断过。
朦胧中,她看见阿伟右手食指按在唇上,似在发出“嘘”声,穿得还是那件深蓝色Kappa夹克,不时扶一下高度的近视眼镜。鱼浮子下去了,他在慢慢的溜鱼,线慢慢收,杆慢慢起,眉毛完全飞入了刘海中。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因钓鱼,夜不归宿。她知道他对于钓鱼的痴迷。有同事开玩笑说,要防着夜不归宿的男人,她说,他没那个胆。话虽如此,每次晚班回来,看到他不在家,她都要问问他究竟在哪里?
男人,永远是一个顽童,你不可能把他栓得牢牢的。
可是,昨晚,她为什么就没再问一下。
“你,究竟在哪里?”
他,他,怎么就能落水呢?
也许是别人吧?
也许他,明早就会回来。
(四)
第三天,周二早上,九点多,施乔然来了。
施乔然算不上美女,小玲眼中的施乔然仍然有高中班长的影子在,穿上警服的她,一米七的个头显得更高了。没有娇羞之态,大大咧咧之外,又多了几分沉着。
小玲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见她穿警服。
施乔然放下手中拎的水果,摘下帽子,整了一下头发,坐下。这一切都发生在小玲从床上坐起的片刻间。
“我本该昨天就来,小慧说,让我今天再来。刚好,今天来可以多与你聊聊。咱俩是高中同学,我请示过我们科长,他同意我来看看你,附带问一问庆伟一些情况。我想你也很难接受庆伟突然离去,很想知道究竟怎么会出现这种意外?”
小玲明白了乔然今天为什么穿警服来,当然,她并不介意,她点了点凌乱的头。
“他前段时间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很好。学校周末也没事儿,所以他又去钓鱼了。”
“我想也是。他应该会游泳吧?”
“会啊,他耐力还挺好的。”小玲吃惊地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这难道就是心理学上所说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吗?小玲自问。
“他还喝酒吗?”
“你知道,以前是喝的,这一年多,为了添孩子,戒了。”
“那,他……不会吸毒吧?”
“这是什么话?”
“你别介意,小玲,我也相信庆伟不会的,我只是职业习惯性的多问了一句。”
“没事儿的,我也想知道从哪些方面找找原因。”
施乔然伸手给小玲剥了一根香蕉,自己也剥了一根,两人都象征性的咬了一口。
施乔然的电话响了,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了。
“小玲,你别介意啊!”施乔然口齿忽然有点含混,“你现在仍然把我当做班长,怎么样?”
“嗯”。
“那你们俩婚后的感情怎么样?你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吧,为什么到现在才怀上孩子呢?”
沉默中,施乔然红着脸说,局里有点事,需要先回去,改天再来看小玲。
(五)
两个月后的周三,小玲独自在家。
从七个周前,在院务办全力帮助下,送走了阿伟。小玲以侄儿需要照顾为由,推掉了妈妈的陪伴,省掉了安抚妈妈的烦心。微信上特有的声音响了,是小慧。
小玲点了一下,屏上的波在波动,扬声器传出:
姐,我太感谢你了,主任今天专门儿放假给我,让我陪你买一些秋冬的衣服,并说这是任务,也是我岗前培训。你可不能推呀,要不,我也不能美美地转一下。
小玲回了一个OK,并约好了,到商业街的牌楼见。
整个上午,小惠只给自己买了一点零食和一双袜子,手中拎得都是小玲的东西,有五六袋之多。
十一点半左右,小慧说:“姐,你今天是不是应该犒劳我一下?”
“你想吃什么?”
“双仁街那边,新开了家虾锅,我想吃,就怕你嫌远。”
“没事儿,咱打个的去。”
下车前,司机提醒拿好东西,小慧抢先扫了二维码。小玲顺着小慧的指引看见一个不太大的门面,门额上黑匾烫金写着“嬛嬛虾锅”。
进去后,发现里面环境不错,两行包间基本上都是四人座。两人挑了一个临街的位置,小慧朝门口方向坐下,抓起菜单,开始选菜,报了一个中锅,配了六个素菜,两个小吃。
锅上来时,小玲看到小慧对着门口儿招手,回头见是施乔然,西装敞开,脖子上挂着手机,头发蓬松,笑眯眯的走进来。
施乔然坐在小慧让开的位置上,与小慧一起面对着小玲。
锅内的虾快吃完了,三个人面前的竹盘中堆满了虾的头和壳。
施乔然剥下一次性手套,抽了张纸,沾了沾嘴,从身后卡座上拿出手机。
“小玲,你看一下这个视频吧。”
小玲平静地接过,视频只有五分钟,小玲感到鼻子里堵的难受。
“这是一周前,一个钓鱼人来到局里自首,说自己不该看着阿伟单独跳下水中,挣扎救起那个女的。自己拍下得这个视频,每天都在扎着自己的心。他看到阿伟被水冲向坝,吓傻了,跑回家中,又返回,取走了自己的渔具。煎熬了一个多月,实在难受,在老婆陪伴下投了案。”
“救起得那个女的,我们也找到了,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施乔然用手指轻轻敲着台面,小慧刚要张口,被她打断了。
“小玲,局里的意见是想给庆伟申报见义勇为,那个拍视频的想要给你补偿,还有女患者家属也有补偿的意思,你怎么想?”
气氛有点沉闷。
在锅内的水汽腾起中,小玲的声音透出,“我什么都不缺。”
“我想向你道歉,”施乔然看了一眼小玲隆起的腹部,“看看现在的你,即使没有那个视频,我丝毫也不应该怀疑你们的感情。都怪高中时,庆伟与隔壁班级女生的来往,影响了我的判断,想必你也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你能原谅我吗?”
小玲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这个周末,咱们几个一起去朵云山上看红叶怎么样?那儿的路,对你来说,不算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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