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

铅

原创 水滴 坐南朝北望东听西 

我曾以为世界的恶意不会汇聚在一个人身上；我曾以为人犯错就该死、幼稚就该死，直到我遇见这么一个人。我们从相识到分离不到三个月，这三个月却在日后每每被想起时把我的胃和心搅得天翻地覆，像一块被吞下却还没致死的铅，时时刻刻在胃里坠着带来钝痛。

认识她那天我和平常一样在QQ群里和朋友谈笑，我们聊到了她擅长的游戏创作，于是她在我进群近一年来第一次参与聊天。我们很聊得来，联系人图标上的小红点跳了一下，她加了我的好友。

最初是没什么问题的。我那时因事休学，却也不甘落后地忙于学业，只每天晚上短暂地和她聊一会闲天。她说她高三，已经做过几款简单的RPG游戏。我一直很仰慕事业上能踏出一步的学生，理所当然地在她每次提起这些时，给予力所能及的赞赏。她也会夸赞我，我的绘画、写作和学习，我单薄的人生里好像每一个瞬间都足以被她倾尽所有笨拙地夸赞——这是问题的苗头了，我却沉浸在他人的肯定所激起的多巴胺中，对危险一无所知。

她在屏幕那边告诉我，她没有朋友。

她和一起做游戏的朋友闹翻了。时间洗去了事件的细节，我只记得她像曾经刚进入青春期的我，敏感又多情，却故作通透，以至于当时自认为已经渡过那段时期的我对她产生了某种强烈的鄙夷。我一直对她含有某种鄙夷，是在我翻阅她的空间，发掘她的爱好，又发现她的爱好与幼时的自己重叠后开始种在心底的优越感。

我开始在与她对话时戴上看小丑的眼光，我开始将她带着信赖与我分享的情感分享给其他朋友，我们一起笑。她也画画，她画得不好。我把她的画分给其他朋友，狼披羊皮般打上道无足轻重的码，我们笑得掉眼泪。我开始嫌恶她在我空间下的留言，那些能看出作者不善社交的笨拙的留言。我强忍着怒意每条都会回复，我在心底夸赞自己真懂礼节。

她告诉我更多的事情，告诉我她受过的伤。她一直在经历校园暴力和家暴，上网交朋友也曾被伤害，她敏感，她忧郁，她想要关爱。她把一颗真实的、伤痕累累的心递给我。

我对她更添厌恶之情。我却不知自己也有很多错处，不知自己在释放多浅薄的恶毒。日后我无法再出言谴责戾气重而不体谅他人的网民，只因我曾经是他们。

三个月结束在我的生活中出现坎坷的那天。我与家人发生了争执，心情极差。她和我聊天，诉说她的不幸，我恼怒地打断：“那你倒是自己坚强点努力学习工作啊，一天天的就知道矫情，跟我四五年级时似的。”

我们吵了一架。我大吐对她的不满，谴责她，一个已经准备住院治疗心理疾病的人，不知何为成熟稳重。她又惊又委屈，说我如果讨厌她可以一开始就说出来，为什么要那么对她。我没有回应，现在想来，是我可笑的恶意让我想把她留住当做来之不易的笑柄。我删除了她的好友。

那之后没多久我就离开了其他朋友们，考下了各类奖项，学业和生活都蒸蒸日上，只是有点孤独。孤独时我回味曾经有过的友谊，想到她，像吃生蚝咬到一嘴沙。我后悔，但互联网茫茫如海早已卷走了所有宽恕的希翼，我曾花了一整晚搜索她的名字、猜测她的号码，一个又一个错误的结果像在不断重复“有过这样的事吗？”“有过这样的人吗？”自此胃里那块铅再没能轻上一点。

我又遇到过许多幼稚的或偏激的人，形形色色，有被抨击的，有被当做笑柄本人却不知情的，也有像她那样被恶意压身再无音讯的。

我也再没随着人群笑出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