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摔进了泥里,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周围人脸上的笑容开始扭曲,像极了一个“脏”字。
【红】
葛老汉下了火车,手里提着个泛着灰的蛇皮袋,扎口处是一根解放鞋的鞋带,打了死扣。透过蛇皮袋往里看,微微地散出来些红色的光。
“嘿,老葛叔。”有人拍了拍老汉的肩头,打着招呼。
老汉回头看了看,原来是同村的后生。想当年还是光屁股满村跑的小屁孩,没多会儿就长成了大小伙。
“三娃,怎么来城里了,你这会不在地里跑城里来做什么?”时值春耕,农村的男女老少基本都钻在田里。三娃家十几口人,分的地自是不少。
“种什么地,你们老一辈的才种地。”三娃脸上写满了不屑,手从兜里掏出烟盒,递了支给葛老汉:“说那些干嘛!抽支烟先。”
葛老汉接过了烟,顺着三娃递过来的火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边吐着烟边教育着三娃:“三娃啊,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爹你娘可盼着你生个大胖小子的。”
三娃从小调皮捣蛋,每天不是在村子里撵狗,就是往河里去摸鱼,就是不爱念书。葛老汉嘴里的话在三娃听来,还不如村里的狗叫得好听。
三娃顺手将烟蒂丢在了地下,用脚狠狠地搓着,眼光微微的瞟了眼扎了死扣的蛇皮袋,问道:“我说老葛叔,你这袋里装了些什么?咋的,不结活扣,扎死扣做什么?”说着便将手伸向了蛇皮袋,想着要一探究竟。
“去去去。”葛老汉着急忙慌地打掉了三娃的手,将蛇皮袋紧紧地抱在了胸口,嘴里含糊着:“小孩子家家的,瞎问什么!”
些许是葛老汉拍得重了,三娃的脸微微有些抽搐,甩了甩被拍疼的手,眼里满是疑惑的注视着葛老汉。兴许是看得不过瘾,又将疑惑的眼神移动了蛇皮袋上,他的瞳孔里辉映着蛇皮袋里透出的红光,显得十分诡异。
【停】
大山里的路七扭八拐的,从上往下看,像是一条巨大的蛇。
连着村子和县城交通的道路坑坑洼洼的,每年都在说出钱维修,可坑洼倒是越来越大了,也不见有工程队来过。
一辆有些破败的中巴车晃晃悠悠地从远处开来,葛老汉坐在最后面靠窗的位置,怀里紧紧地抱着蛇皮袋,看样子像是睡着了。山里刚刚下过一场阵雨,地面湿漉漉的,幽静的山里只有汽车的轰鸣声格外刺耳。
“嘭!”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车上的人,葛老汉揉了揉撞到的头,打开窗户伸出头往外面看去。车后面不远的路上横着一块锅大的石头,尖尖的那头正对着天。
司机骂骂咧咧地站在车尾,手叉着腰大声的地喊着:“狗日的,这大路上哪来的这么大的石头!”骂完不忘踢了一脚已经焉了的后轮胎,他的旁边站了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嘴里不住地冲着司机说着什么。
车里的人呜呜渣渣的也开始埋怨了起来。葛老汉呆呆地看着车里的人,怀里的蛇皮袋抱的更紧了。葛老汉掏出了手机,按亮了屏幕,“4:19”映入了葛老汉眼里。他的心里开始不由得着急了起来,然而他却没留意到电量栏里冰冷的:0%。
葛老汉下了车,走到了正在打电话的司机旁边:“猛子,这车多久能走,我着急赶回去呢!”司机师傅是隔壁村的,葛老汉每年都要做几回他的车,一来二去的也就认识了。
“别废话了,赶紧来,我这边一车子都着急着呢。”猛子说完挂了电话,看了眼面前的葛老汉,甩了支烟,用略带抱歉的语气说着:“老葛啊,不好意思啊。不知道哪个缺心眼在路中间摆了块石头,我当时接电话没留神胎给扎破了。刚刚打电话给前面镇子修车的了,大概半个小时能到吧。”
葛老汉接过烟自顾自点着,看了眼扁掉的车胎,无奈的看着猛子自言自语朝车上走了:“诶,这都什么事啊。真是没一件顺心的事情。”
回到了位子上葛老汉很低落,等待的感觉总是煎熬。他看着外面的天,许是刚下过雨,阳光还淹没在云里,有时不经意的会透出来一缕光。
葛老汉就痴痴地看着透出来的光,像是有了希望一样。
【等】
宁静的村子里升起了袅袅的烟,大多人家都已经开始张罗入夜后的吃食。村东头角落里有一座两层楼的平房,红砖素瓦都裸露在外面,院里咿咿呀呀学步的小孩笑得煞是喜人。
“葛嫂子,老葛可说了,今天肯定会回来的。这都啥时候了,也不见个人影。”堂屋里挤满了人,领头的是一个满脸沧桑的汉子,他似乎在质问着什么。
人群对面是一个老妇人,满脸褶皱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那笑容里又像是有什么难以言明的酸楚。
老妇人看着眼前的一群人,心里也很着急,葛老汉早些时候打电话回来说已经上车了,平日里这个时候应该早就到家了,现在人没了踪迹,电话打过去也是关机的状态。
这种场面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老妇人还是难以招架。儿子儿媳在县城里讨生活,只有周末才会回来。微微叹了口气,老妇人看了看外面的天,眼瞅着就要入夜了,葛老汉却还不知道在哪里。
“别着急啊,老葛下午的时候还跟我通过电话,说已经在回来的车上了。再等等吧!”老妇人硬着头皮解释着,却无法用这种解释安抚自己内心的不安。
“别说这些没用的。”
“今天不管怎么样都要见到老葛。”
“呸,怕不是得了钱就跑了吧。”
“……”
像是煮汤的锅,柴火添得猛了就会炸锅。老妇人的话现在就像是柴火,人群瞬间被点燃了。
“停~”领头的汉子大喊了一声,拉着长音,然后两手呈大字型张开,叫人群都往自己看了又喊道:“别说了,大家听我说。今天如果见不到老葛,我们就赖在这里了,实在不行的话,看这里有什么能搬的都搬了。”
老妇人听得目瞪口呆,望着面前跃跃欲试的人群心里满是惶恐。这些人不是曾经一起长大的同辈人,就是她看着长大的后辈,现在这副吃人的面孔让她感到异常陌生。
人声持续着喧嚣,只有院里的小娃儿置若罔闻,咿咿呀呀的天真模样。
【清】
入夜了,村里一片漆黑。
村口岔路上停了台破败的中巴,葛老汉提着蛇皮袋颤颤巍巍地下了车。借着微弱的月光,内心焦急的葛老汉脚步不禁的加快了几分。
寂静的山村,灯火也不通明,只有葛老汉的脚步声和三两声狗叫格外刺耳。村东头的二层平楼里,老妇人孤零零坐在堂屋里头,怀里抱着个喜人的小娃儿。老妇人的脸色不怎么好,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浩劫,脸上有种劫后的疲惫。
葛老汉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了洋楼前的夜色里,眼瞅着家近在咫尺,早已疲惫不堪的葛老汉身体里又生出了力气。
进了大门,葛老汉不由得吓了一跳,院里狼藉一片,裹着泥土的脚印散落在院里。进了堂屋,葛老汉见着了明显受到了惊吓的老妇人。看着老妇人眼中的惊恐,葛老汉心不禁内疚了起来。
“老婆子,你人没事吧!”葛老汉走进了老妇人,关切的问着。
老妇人抬了抬眼,无声的眼眶里终是出现一些光,她打量着面前风尘仆仆的老男人,嘴里嗫嚅着:“老头子啊,以后你可别去揽着这种事情了,吃了力反倒是讨不得好。现在到好,家里都被搬空了,这怎么跟儿子儿媳交代啊!”
葛老汉心里发苦,狠狠地将一路死死拽着的蛇皮袋猛地往地下一甩,大声的喊着:“狗日的,以后再也不受这鸟气了了。”
蛇皮袋落在地上,许是年月久了,居然裂了开来。定睛一看,里头有一块颜色鲜红的绸布,透过一些细密的缝隙,密密麻麻叠在一起的都是一张张的老人头。
人心一旦跟利益挂了钩,可能你也就再也不识得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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