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在梦里走进一个熟悉万分却始终叫不上名字的地方,光线阴暗,鼻息间有栀子花的馥郁香气,有一个声音在远处叫我的名字,我听见这个声音,心底就漫起大片大片模糊的疼痛,然后痛得惊醒。
我叫小十三。
我向往北方的冬天,清冽刺骨,冷的干脆,这样的冷让人感觉清醒。
可是我选择了南方。
十三岁那年的夏天。
印象里,那个夏天格外地闷热,我躺在外婆家门前树荫下铺着的凉席上懒散地看着天上流动着的浮云,外婆坐在我身边的藤椅上摇着蒲扇陪我说话。
我始终记得那一天的阳光,妖娆得仿佛幻觉。
而他就从那一抹妖娆的幻觉里一声不响的晃到我的眼前,他走过来的步子很轻,像是踩在云上。
他在我的面前停下,抬起半眯的眼,说十三,别睡了,回家去。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他是小D,一个阳光的邻家男孩,每次他微笑着看向我的时候,眼底都有朦胧的雾气,像是没睡醒的猫咪,而这一次,他的眼睛从未有过的清亮,像是雨后的晴光。
记忆于我,就像一张黑白照片,水墨一般,没有任何鲜艳的颜色,每想起一次,心里就弥漫连天的大雪,冷到心底,疼成一片。
十三岁那年的盛夏,我失去了我的大哥。
那个一直傻笑着说要一直一直保护我,打架的时候一定会先护着我,有了糖果也要先分给我的大哥,在却在我十三岁将逝未逝的时候,彻底的离开我。
我抬头看向小D,这个总是在对着我微笑,而且笑起来很腼腆的男生,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悲伤的神色,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一直疼,疼到心底。
我说,谢谢你,小D,谢谢你告诉我。
尽管我还是没能见到他最后一眼。
在那个深夜,我坐在外婆家老房子堆满杂物的阁楼里,风从菱形的窗格子里灌进来,没有灯,四下里一片漆黑,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努力将身体蜷缩成一只猫般的存在。
眼泪无声落下来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这么的努力,却依然活成了别人口中一个不短不长的笑话。
小A就在这个时候,踏着漫无边际的黑暗,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然后一言不发的朝蜷缩在地上的我伸出手。
那个时候,夜风微凉,我一个人窝在阁楼积满细小灰尘的地板上,眼前弥漫层层叠叠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而那双手,是我唯一看到的光。
夜色深沉,月亮躲进云里,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高处的风有些冷,空气里能嗅出湿润的气息,是暴雨来临的前兆。
如果说之前我对小A的印象仅止于漂亮的不像话,那么至少那一刻,我才终于认识到,除了拥有漂亮,她还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而且很多。
我承认,那个时候的我,那么卑微,低入尘埃。
而小A,只有她不嫌弃我,也从未觉得我无理取闹,尽管那时候的我真的固执到偏激。
那一年冬天很快过去,立春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我和小A在空旷无人的田野里奔跑,漫天的云在我们的身后飞快地向后退去,一直一直退到天边,我放声大笑,笑到声音嘶哑,然后终于精疲力尽的倒在路边,小A躺在我的身侧,我抬眼看到远处的天边,一片苍白,像是寂寞。
离开的那天,小镇天气阴霾,积雪还未消融,空气里弥漫湿润的泥土气息,混合淡淡的青草香,小A站在冬日的晨曦里,风吹起她校服的裙摆,在她身后是修剪整齐的一排排冬青,在积雪的映衬下,绿的发黑。
我笑着与她道别。
在初春乍暖还寒的天气,我离开家乡,走上了自己一直都渴望走的路。
然后我明白,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至少不像曾经我想的那样简单。
由北到南,从最初的懵懂憧憬,到棱角渐次磨平的淡然,最难过的时候我曾安慰自己,为何不微笑着品味这孤单,像是喝掉一杯不加糖的咖啡,以最优雅也最淡泊的姿态。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滴滴答答,氤氲的水汽蒙在落地窗上,窗外的一切便似烟雨里晕开了的水墨画,显得有些遥不可及。就像好多年前的那一夜,我坐在堆满杂物的阁楼里,风从菱形窗格子里灌进来,扬起细碎的灰尘,我仰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小A,她伸向我的手,洁白细长,如黑暗里的光,当时也觉得那一切遥远得太不真实。
而事实上,她是存在过的。
经常有人问我,你走过那么多的地方,有没有哪个地方是让你留恋到舍不得离开的?
我说,当然有。
每个人的一生都有难以忘记难以取舍的地方,就像我记住那个堆满杂物的阁楼里清晨喷薄而出的第一缕曙光,记住小A被风吹起的蓝白相间的校服裙摆,记住外婆家门前树荫下摇晃的藤椅。
即使我最终选择了南方,心到底还是留在了最初的地方。
小A,如果北方还有温暖,那就是你,所以我才会不畏严寒,因为我知道,你就在那里。
每一个流浪的人,都有一个埋藏在心底的目的,经年累月,经久不息。
而我流浪的原因,最一开始,不过是因为你的一句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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