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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在风中飘荡

答案在风中飘荡

作者: 张伊布 | 来源:发表于2018-11-15 13:30 被阅读0次

    我感到咽喉干痒难耐,感到唇舌开始冒出火光。我感到身躯开始膨胀,感到灼热,我看到光,看到从嘴中喷出的火蛇。然后我摔倒在地,远处人们奔跑在硝烟笼罩着的地平线,我看到顶上的黑色天空,与此同时泥土里正冒出新芽。

    我陷入黑暗。

    当我再次能够感知,我觉得温暖,触到身下柔软的光。身旁有不少同类,都躺在各自的透明的四方体中,四周静的像一座墓园。身处于博物馆的无色棺木中,我再也无法触碰拥抱到风。

    恍惚间我仿佛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我梦见自己从容于钢铁洪流,感到自己的身躯被注入力量,逐渐成型,闪烁冷色的光。我随身下的履带流动,然后落进木箱。有人拿来盖子,遮住了顶上四角的湛蓝天空。我感到自己开始随木箱颠簸,不知将被运往何处。过了许久,当阳光第三次从箱外渗入,木箱终于停止了移动。我随木箱一同被抬起,继而沉沉地摔落在地。箱外的新鲜尘土扑入我的口鼻,不同于之前钢铁的辛辣气息。盖子被打开,我再次看到天空。

    我原以为所有天空都是蓝色的。我喜欢那种蓝,尽管我只是在被装入箱子前匆匆看过一眼。可这里的天空是浓郁的黑,低垂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我听到身周风的哭号,那是亡人于归途唱响的歌。我嗅着风,感到自己也有发声的渴望。我多想抱抱他,抱抱风中那些伤痛的灵魂。

    我被握起。那是一双粗糙的手,灰黑色的手掌上遍布青色的虬筋和深黄的老茧。那双手娴熟地游走于我的身体,随后我被填满火焰。我感到愤怒,感到宣泄的欲望。填入我体内的那些东西个头很小,却拥有毁灭的力量。只需一粒,就能把美好变为可怖,把天堂击碎化无;只需一粒,就能把懦夫变成莽汉,迫不屈者低下头颅。这是多么伟大的力量,但我不愿为它唱响赞歌。我厌恶它,正如我厌恶头顶上的黑色天空。

    我被把控着,枪口对准了一个我初次遇到的年轻人。我知道再过三秒我身后的那双手会扣动扳机,我将从口中喷吐毁灭。然后那粒钢铁会穿过面前年轻人的胸膛,穿过他鲜红有力地跳动着的心脏,摧毁他正怒放的生命之花。从他中弹到停止呼吸,大概需要二十二秒。这二十二秒内,他将再次经历他的短暂人生。他的欢乐,他的苦痛,他的忧愁,他的愤怒,以及他最美好的——他的爱,这些情感将再次神圣发作,之后他会化成风,永远恸哭飘荡,永远拥抱这美妙却冰冷的世界。

    我不愿他的生命就此消散。可我是一把枪,我无法可选。我只能冷眼旁观那双手扣动带血的扳机,只能看枪口张开将人吞噬。假如我有眼泪——

    他死了,那个我初次遇到的年轻人。大概是我杀死了他。我杀了人,没有理由、不讲情理地剥夺了一个生命。我触到风,窥探到风里的灵魂。我听到风里的诗句,我陷入内疚,我存在的意义不该是杀戮。我问风,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但风没有回答。

    我是一把枪,三个月来我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不是酒馆里的吟游诗人,没有资格去拥抱风;我也不是飞鸟张开的翅膀,没有幸运去触碰天空。我是一把枪,生来就该被操控着,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三个月来我终日杀戮,记不清有多少鲜血淋漓在我身上。起先我会在他们死后从风中寻找他们;后来我不再仁慈。我开始沉默,开始忠实履行自己身为一把枪的职责,因为我明白我无法改变什么。这很可笑,我就是吞吐火焰的刽子手,可我却怀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圣母心。有没有圣洁的枪呢?或是我生来就该面目可憎。

    当我醒来,我被摆在无色棺木里。四周没有风,但人们望向我时不再恐惧。我再也触碰不到风,我是被封印的恶魔,我将在这博物馆的展厅中报偿我的一生。

    我看到顶上湛蓝的四角天空,钢铁洪流中枪械不断成型,一辆辆卡车满载木箱,子弹射出的速度是每条生命二十二秒。与此同时无形眼泪和血液交织,风里有死亡的诗句,刽子手落下铡刀时颤抖的手,吟游诗人与风的悲伤。我开始沉默;泥土里正冒出新芽。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听听风里亡者的歌吧,答案在风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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