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君，安好，安好。我自无恙。淡如水，君子之交。
纳兰取的标题诗初见瑞雪，以为他是谪尘仙子，终日弹琴赏月，形影相吊。
后来才知，他本就是天人，来自昆仑雪山。
他还有个名，纳兰。
他说他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爱上他，等一个绝不可能爱上他的人爱上他。
终于，他离去。我问：纳兰，你可等到她了？
纳兰拈花一笑，轻言：我的歌儿，已经去了很多年。在梦里，她化作月娥，为我伴舞。
从今以后，我只为她一个人弹琴。青穹碧天，只为她一人唱。
“痴心不曾休，风起水回流。”
一、当时明月歌酒至
是岁飞雪十二月，梦歌雪楼。
浩雪三日，轩中丝竹声俱绝。
是日四更矣，怀抱青琵琶，紫玉绾青丝，独往歌雪楼看月。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月与楼，上下一白。
楼阁顶重，惟青灯一点，春雷琴一痕，与白月一轮，玉琼浆两三盏而已。
到阁中，一白衣公子孤坐，对月轻歌，抚琴欲醉。
见余，蹙眉曰：“楼中焉得更有此人？”却不邀饮。
余只道他孤离至此。
问其姓名，半晌启口：瑞雪。
及酒尽，瑞雪醺然曰：“不知何处来，更无人问何处去。”
此时冬寒，丽雪翻飞，皓月清风，岸无留船，楼无留客，觞无留酿。
瑞雪自语曰：“月色如娥，雪光如镜，琴音如粼，清风如酒，我欲乘风雪归去，但天地各处于我，无所不同。”
二、独立落花书琴辞
伊始，只道瑞雪并非真名，其慕雪之甚，却见自始只望杯中月。
霜露既降，琵琶弦重。
青丝被地，白衣胜雪，仰见明月，不曾侧眸。
余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主人假醉，如此良夜何？”
雪曰：“今者月娥，竟换红衣，朱砂依旧，却似樱花玉痣，定是瑞雪眼花。”摇首自哂之。
余曰：“中秋名琴，歌皇舞后，余自前来寻楼主。”
瑞雪举杯倏停，终于转身而正视。
月落无声，琴音铮铮，拨弦两声，悠然而起。
“我还道是故人，不知姑娘仙乡何处？”
时夜将半，四顾寂寥。予乃作揖，公子回礼。
余自赞叹：“纳兰公子，名不虚传，歌诗书琴妙绝，一睹真容，幸哉幸哉。”
瑞雪轻笑：“何为真容？纳兰与瑞雪，是我亦非我，幻影虽无数，沧海流云忘川，真容真我，伶仃一个。”
纳兰之笑，礼理有加。暗忖此人，定是面霜心冷。
苏字瑞雪，礼待世人，世中谪仙，拒人千里，遗世独立。
若雪情痴 楔子
三、步步红尘别离意
雪既知礼，不忍我拒，若问毕答，只答不问。
伊始欣然，转而平淡，拨弦两声，托腮望月。
白衣仙子，美似幻相，其真而非，沉湎于心。
我自凄惶，难诉衷肠，孤雪宿命，疏影相望。
倏然转身，温润启口，似言昨日，又迷今朝。
梦回明朝，知己三两，熙来攘往，不诉离伤。
初落此地，形单影只，幸得一人，追随流浪。
现微斯人，吾谁与归，惟得幻世，宠辱偕忘。
夕阳在山，树影散乱，人来人往，去多留少。
朝花夕拾，安然浅笑，又思往日，年少轻狂。
行自彳亍，相景览物，浩浩汤汤，冰雪风涛。
爱入骨髓，痛彻心扉，仙剑问情，会否背忘。
转世今生，半岁开悟，如如不动，不取于相。
冰山来客，天人寂寥，三途河楼，红花流觞。
人生八苦，简言归之，爱恨别离，不敌阴阳。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
雪言：如今这世上，再无一物，得我心伤，世间烦恼，无始嗔痴。得之失之，这浮生，不过如是。
若雪情痴 楔子
四、 寸寸青丝风华织
似仙还似非仙，不忍踏花来复去，垂目而叹：花落相惜，花落莫离。
雪随风万里，寻谁去处，又还被余唤醒。
瑞雪拈花一顾，见余来，梨涡莞尔。
须臾心止，疑是仙人，心神荡漾。
惊鸿三分，二分仙骨，不染风尘。
细看来，惊艳绝伦，寸寸青丝染风华。
痴疑万千，不知纳兰，年岁几何？
眯眼浅笑，却不应我。食指碰唇，曰不可说。
“何不可说？”蹙眉仰目，不甘捉弄。
雪笑嫣然：“在你生前，我便如此。待尔死后，我亦如之。”
我心释然，转愈困惑。
既生仙骨，何不羽化？不罹生死，何不登仙？
人自执着贪嗔痴，难脱生老病死苦。
君住昆仑冰山外，旁观倥偬纷扰载。
痴心不休，辗转凡尘，孑然轻歌，夫复何求？
“谓我何求？愿得一心，白首不离。”
“何人不离？知己红颜？挚友亲朋？”
“知己已有，天涯各处。纵使相逢迎面，但却不识，海上生明月，此时与共。
红颜已故，我心长留。如若情定来生，再寻一次，三生石上缘，万世不负。”
“至于挚友，”瑞雪倏顿，“很多前生相识，足以铭刻一辈子。”
我问瑞雪：“何为挚友？”
雪良久静默，欲言又止。
柔荑弄玉，剑穗绕指，轻颦浅笑。
他只道：“生死可托。”
“生死可托？”
“嗯，生死可托。”玉首轻点，雪雾凝眸。
抱剑怀中，再无多言。月衫湿遍，独伴芙蕖影。
情思缅缈，弦音杳杳，万事成空。
似有风过，转瞬之间，泪痕全无。
余自潸然，无语凝噎。
雪赠字一幅：人生一世，草木一春，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愿得今生，心伤不郁。
“枉海阔天空，故人不曾如梦，几度，夕阳红。”
五、人生自是有情痴
纳兰作别于我，翌日取道荆州，行至千湖。
无情无绪，自相识以来，伤春悲秋成自然。
江草江花，高山流水，恨相见晚。
风轻云淡，白衣红袂，余自扼腕。
纳兰柔声道：婴怜不必伤怀，不过是曲终人散。
我自嘲而笑，哪里会是伤怀？
空山鸟语稀，人与白云栖。
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我又何必伤怀呢？
话虽如此，却忍不住泪如雨下。
顾不得礼数，行自瑞雪跟前，轻牵袖尾，如鲠在喉，泣不成声。
“纳兰无情，一走了之，我本凡人，经不住离合悲欢。偏生多情，悲悯众生，予乃仙人，随之所遇而能安。”
“达观知命，不求己，不受世。如死繁华，如雪寂寞，如冰喧闹，如梦江山。唯雪不容天下间。”
余自喑哑，这些不过是纳兰执念，平湖烟雨，秋水忘川，哪山哪水不容你？
“伊始，你自称瑞雪，我唤你纳兰，你也应了。自诩懂你一分。哪知岂止一分，时至今日，我竟不近你秋毫。”
你言，爱恨万般，生死必然，人生八苦，魂归黄土。我自凄寒。
你言，故朋亲友，相守以难，众离亲叛，须得安然。我自悲叹。
你言，无得无失，倒也心安，既得而失，始知多舛。我自怆然。
我痛心疾首，泪干肠断。可从始而终，你只作诗弹琴，饮酒望月，仿佛一切悲恸自是而然。
“人生难免离别时，何不为我百年等？”
六 终章：琵琶弦上说相思
若雪情痴 楔子
离湖半亩，十里荷花，烟柳长街，白墙青瓦。
指花轻挽，映日断崖，倾国绝衣醉风华。
古镇炊烟，河流喑哑，白云深处不见家。
自歌雪楼一别，已十二载，昆仑云暮葬千塔。
枉顾仙人离去，又十二年，红玉凤琴奏琵琶。
初见他，琴声惊落玉面纱，纳兰误判我是伊人她，空欢一晌徒牵挂。
再见他，淡淡枯藤昏栖鸦，瑞雪拈花起舞惹月牙，酩酊不醉酒旗斜。
旦离他，芳思交加煮青茶，天人挑灯倚剑履平沙，云月等闲吹白发。
将别他，芙蕖满塘绕篱笆，红袂轻叹世事乱如麻，箫琴一曲梦桃花。
纳兰也好，瑞雪也罢。我已是俗世痴人，终守昆仑……
“仙山人间两相隔,思念拟作用香焚。”
他在雪山皓顶，我住昆仑山脚。柳叶飞花，晴川暮雪，秋水忘川，澈雪寒烟。
他抚红玉凤琴，我弹紫青琵琶。只为一人唱。只是，伊人听不见罢了。
后记：末笔落，人断肠。本意为纳兰生辰以祝，扫尾匆忙，而心无所憾，唯若失若忘。
初问纳兰，你我相识时日，可曾知？纳兰不知何意，只侧眸浅笑。
我言：一月，一月而已，于你，不过转瞬。
终得此章，本该舒息轻叹，却若失怅然。
每得一章，每罹心伤。
你看遍人生愁惘，我只见你白衣独望。你凭栏数路人匆忙，我只待你小楼孑窗。
适逢友人离别，遥想人情生灭。人未老生悲切，任海阔凭鱼跃。
秋月春风残雪，独坐闲庭花谢。晓阴晴月圆缺，知己半不甘绝。
不甘绝，人迹嗟。各题为纳兰殷勤相助，余之旧版，而惨不忍睹，幸抛砖引玉。
得之我幸，得之我命，得遇知己，得拨云翳。
去日未曾见，来日仍不现。
哪日，若能擦身迎面，秋思缱绻，见一人白衣飘袂，抱一春雷古琴，我便知是你。
哪日，若能相望隔岸，冬雪缠绵，望一人红裳樱飞，泡一绿水观音，你便知是我。
若今生不得见，亦无所憾。愿君安好，仅此而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