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那个最没出息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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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部队时，我和毛伟是一个班的战友。

毛伟喜欢吃面，但部队是不常做面的。于是他就常偷溜出去，到驻地附近的面馆去打牙祭。面馆里有个十八九岁的女服务员，长得朴实而清秀。一来二去，毛伟就和人家混熟了，不但吃面，还义务帮人家揉面，揉来揉去，就揉出了感情。

由此，毛伟为了那个服务员，经常请假超时甚至不假外出，被领导批评过多次，但却屡教不改。

我劝他说，你小子，不是说想考军校、想提干啥的吗？你再和那个服务员腻歪下去，什么都完了。

他说，我是真的想小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做梦都想。

小苗就是那个女服务员。陕北妹子，会唱信天游。常在揉面的时候轻轻地唱给毛伟听。毛伟听了，浑身带劲，那面就揉得既光滑又筋道。

毛伟说，我要是娶了小苗，不就等于有了个随身听嘛，天天都能听信天游。

有一次，指导员老乡来了。吃腻了大锅菜，指导员就带着老乡去面馆换换口味，顺便就看到了边揉面边和小苗暧昧的毛伟。指导员当时没有声张，回去后把毛伟叫到身边狠狠训了一番。无非是说些，你是个有前途的战士，部队规定义务兵不准在驻地谈恋爱。如此等等。

后来，指导员又借吃面为名，和小苗唠了唠。让她不要耽误毛伟，果真有情，就等毛伟考上军校或提了干后，再续缘份。

为报指导员的知遇之恩，毛伟果然很少再去面馆，偶尔去，也是匆匆几句话就闪人。但我很清楚，他和小苗私下里一直靠着写信联系。面馆距驻地不过一千米，两人却几乎是每天一封信，甜言蜜语，浓得化不开。

晚上睡不着时，我和班里战友逼问毛伟，揉面的同时，有没有揉过小苗。毛伟不招，我们就不让他睡觉，他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咕哝：又软又筋道，揉起来手感特别好……

我们很激动地追问，说的是面还是小苗？然而毛伟已经睡了过去。

2

毛伟是那种一努力就出成绩的人，没多久又是当班长，又是受嘉奖。提干考军校指日可待。然而在此时，却出了一档子事。

面馆老板是小苗的老乡，几年前是他把小苗从陕北带了过来。在店里，小苗就是一个全能勤杂工，和面、切面、下面、端面、收拾店堂，啥活都干。就这样，还整天被小老板夫妻俩呼来呵去。那时，她还是一个土里土气的黄毛丫头。几年过去，小苗的身材开始长开，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小老板的眼神就开始有了许多内容。老板娘似乎也是嗅到了威胁的气息，开始醋意十足地不时为难小苗。

某天趁着老板娘不在，小老板对小苗动了手脚，毛伟知道后，脸色铁青，立马揣了把工兵锹在怀里，写了请假条说去书店买学习资料。

对于学习，领导自然是支持的。连长在请假条上签字的时候，很奇怪地问：买书就买书，你瞪着个眼睛干什么？又不是去抢书！

毛伟恶狠狠地喊了一句：我要发愤努力！

连长很满意：懂得发愤是好事，那就赶紧把愤怒化为学习的动力吧！

我知道事情不对，于是也赶紧请假陪毛伟出去。

到了面馆，我还没有顾得上阻拦，毛伟就亮出工兵锹，径直进了后厨。我冲上去，一把夺了下来。接着，毛伟就手脚并用，很快就把小老板揍成了猪头。

老板娘大呼小叫：当兵的打人啦。

好在不是饭点，店里只有一对男女在吃面，看情势不对，很识趣地溜了。

小苗眼泪汪汪地过来劝架。毛伟警告小老板，以后不许打小苗的主意。当着老婆的面，小老板很委屈地让小苗证明，自己到底有没有把她怎么样。小苗犹豫了好一阵子，轻轻摇了摇头。

老板娘哭天抢地，声称要到部队告毛伟。

为了平息这件事，我们出了一笔医药费，又赔偿了一点所谓的精神损失费。这掏空了我们几个月的津贴，又东挪西借了一些。然后就没钱买零食水果了，只好到处蹭。弄得战友们看到我俩就躲：穷鬼，滚蛋！

自然，小苗在面馆也做不下去了。

毛伟在酒吧替她找了一份打杂的工作。然而，那儿就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名为酒吧，实际上经营着皮肉生意，小苗没做两天，就落荒而逃。

毛伟四处打听，又给她联系了一个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可是小苗却怎么也学不会用收银机。她忧伤地说，自己除了做面和唱信天游，就是个废物。

那段时候小苗没工作，在战友们偷偷的资助下，毛伟只能养着她。

3

后来，小苗终于应聘上了一家保健品公司，薪水不菲。

上班后没多长时间，小苗就变了个样，烫了头发，拉了双眼皮，穿着也开始讲究，常和老板出双入对。毛伟认定其中有问题，小苗眼泪汪汪地辨解，都是工作需要。毛伟一冲动，又跑去把老板打了，这次可没那么幸运了，老板找到了部队，毛伟挨了处分，军校也没得考了。

小苗一气之下回了陕北。

受此打击，毛伟也意志消沉，年底执意退了伍，声称要去找小苗。离队的时候，毛伟对着军旗跪在地上哭。连长怒骂：赶紧滚，不成器的东西！

几个月后，毛伟带着小苗回来了，用退伍金开了家饭店，卖大馅饺子。

开业那天，我们半个连队的人都去了。

我问毛伟，为了小苗搭上了前途，值吗？

毛伟边揉面，边眯眼看着忙碌的小苗，悠悠地说，什么是前途？你们都知道，我是个孤儿。对我来说，有小苗，有家，就是前途。这样多好，守着部队，能常看到你们；守着小苗，家也有了。

一边的连长喊了一声：矫情个啥呢？赶紧把饺子端上来！

临走的时候，连长递给毛伟一叠钱：这是弟兄们凑的。把饭店装修一下，弄好点，瞧寒酸的！对人家小苗好点，小家要是经营不好，当心我让弟兄们砸了你的店！

毛伟推辞，说要靠自己打拼。

连长把钱扔下：拿去，就当我们入股吧。

之后，我退了伍。

多年过去，毛伟的饺子店已经更名为“老兵饺子楼”，军人就餐打八折。

又到了年底，毛伟从手机上给我发了一个视频过来，满满当当的全是穿军装的人。

毛伟说，退伍的时候生意就特别红火。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每到这时，都要陪他们哭好几天。你们退伍了，连长和指导员也调走了。但连队在，家就在，有那么多穿军装的兄弟来我的店里。当然，还有小苗陪着我。

他还说，和你们比起来，我也许就是那个最没出息的兵。但是，我真的很知足。

生活是什么？是出人头地，还是一飞冲天？我们认为值得付出的，说不定在毛伟的心里根本不屑一顾。

而我们轻易就能拥有但却视若无睹的，在他的心里却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