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仍清楚的记得,我与梦先生唯一一次会面是在2014年2月中旬的一个傍晚,那是我在福州逗留的最后一个月,我和朋友合租在铜盘路一套条件较好的两室一厅的公寓里,因为我们揽个不错的项目,替驻地部队设计新的广告牌。后来朋友赶着回家结婚,我们各自付了一半的房租,我留下来完成剩下的工作。
每天傍晚,我都会去对面的左海公园散步。我在一条僻静的铺了鹅卵石的林荫小道上走走停停,偶尔坐在大理石长凳上休息,边抽着烟注视着冬日里宁静的湖面。那时,我在想我的客户能支付给我多少酬金,我买材料花了不少钱,那个军官过来了几次,提醒我把电脑里备份的资料删除以免泄密。然后我就看到梦先生在我的另一段坐下来,他手里拿着随身听,摇头晃脑。我曾无数次在梦中勾勒出他的形象,比如他习惯穿着一身灰色的大衣,戴着鸭舌帽,宽大的帽檐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之类,但当时他的面孔模糊不清,我想也许是我近视却没戴眼镜的缘故。我靠近梦先生,他也注意到了我。他摘下了他的蓝牙耳机。我诧异能在这里见到他。
“怎么这个时候出来散步,天气太冷了,又不下雪,走一走都快把人冻僵了。”我对他说,放眼望去附近已经没几个人影了。
“昨天天气预报说,一股西伯利亚较强冷空气东移南下带来持续低温,但别指望这片低纬度又靠海的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地方能下雪。”他故作轻松道。
我看出他眼神里同样感到意外。
他搓了搓手,像吐烟圈一般呼出一团热气又说:“本来是去超市买点东西的,没想到进来逛一圈就碰上你。”
“真巧!你住在这附近吗?”我问他。
“对!我结婚以后就住这里了,妻子是本地人。”他回答说。
变化可真大!我暗想,没料到他这么就快结婚了,要知道那时梦中的他还是一个青涩的小伙子。我问他是否还回老家,他说已经把父母接过来一起住了。
我记不清多久没梦见过他,但那个世界一直在持续,这让我惊讶不已,我却对他之后的经历一无所知。
“我去年回过一趟老家。”他补充了一句。
我努力回想最后一次梦见他是在什么时候。很快,我几乎肯定的对他说:
“你那时在汽车修理铺工作,对吧!”
“五年前的事了。”果然,梦先生回答,“工作环境又脏又累,关键赚得钱不多,所以就辞职了。”
“嗯!好像是大学毕业那会。”
“你知道的挺多。”
“正是从那时候起,我知道你在修理铺工作前的所有事。”
他疑惑的看着我,我意识到这样说有些突兀。
“你抽烟吗?”我问他,并给自己点了支。他摆摆手说已经戒了。
“我记得你第一次抽烟是在部队跨区机动演习途中,躲在野战车场的油罐车底下,为此你还受了一次处分。”
“我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事。”他惊愕的看着我。我想起了因为一次偶然的肋间神经痛才做了这个梦。那时还神经质的怀疑抽烟过量引发了阻塞性肺气肿。
“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别人做过的一场梦?”我试探性的问了句。
“如果梦足够真实的话。”他毫不避讳的回答。
我们相视沉默了一会。然后,我问起了他辞去修理铺工作后的经历,他说他在部队服役了两年,退役后被安排在驻地的税务局工作。
“我前年结的婚,小孩快一岁了。”
“完美的人生。”我说,抽了口烟就着冰凉的空气吸入肺部。我无疑是羡慕他的。
“那你呢?”他反问我。
我说我们有交集的地方,但不尽相同。
“我在部队服役了八年,中间有过几次住院经历,最后被确诊为双向情感障碍。我评了六级伤残,退役回家每个月能领1600块钱。后来我跟一个要好的朋友开了一间文印室,偶尔接些商铺广告牌和海报架业务。”
“还算不错,”他喃喃的说,“跟我梦见的一样。”
我没听清他话里的意思。
“因为我梦到过你啊!”梦先生重复道。
这让我感到很意外。我刚要反驳,他站起身说:“我们走走吧!”
我开始有些不安,我不知道他是否也一样。我们沿着林荫道慢慢踱着步。我装作若无其事的观察着他,尽管在我眼中他仍旧是是模糊不清的一片。但梦先生马上转移了一个轻快的话题,他饶有兴致的谈起了去年他们全家去夏威夷旅游的事,看得出来他人生充满了美好,不像我透着悲凉的气息。
“你没成家吗?你年龄好像比我大一些。”梦先生说。
我说暂时没这方面的考虑。
“因为我的病情不太稳定。”我解释说,“我最近睡眠不好,而且还在继续服药,医生说那对调节我的情绪有帮助。”
“你接下来有何考虑?”他又问。
我说我准备尽快完成眼下的工作,然后四处散散心。
“旅游放松一下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说。
“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承认道。
我们朝前走了一会,发现公园出口在我们的反方向。于是,我们掉头往回走。梦先生捡了几块石子往湖里扔,盯着水面溅起的涟漪我突然想到……
“你是否住在铜盘路63号的一幢公寓里。”
他回答说是的,并停下脚步不动声色的注视着我。
“我住在四层楼最左边的房间里,我一家人都搬过来了。”他说,“你不会也住在那里吧?”
我说我这半年来一直住在那,并对他的话表示怀疑:“才两居室的面积住不下你们一家人吧!”
“你说的不对,那个房间明显大得多。”梦先生否认道。
我们各自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梦先生提议我去见见他的家人,他迫不及待想要证实点什么。
我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也许我是在自己的梦里,然后在梦里遇见了你。”
但梦先生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不!我并不是你的梦。”梦先生反对道。原来他一直否认是我梦中形象的事实。
“就像你不会承认是我梦境的产物。”他接着说。
“我刚从家里出来,回去的时候肯定不会有人替我开门。”我争锋相对,“如果那里不是我的住处,我肯定是在梦里。”
“你有什么依据?”
“很快就会知道的。”话虽如此,可我并不打算较真。
我们就这样走在同一条回家的路上,我不知道接下来我将回到属于谁的世界。梦先生突然不安的说:“我还是觉得………我们以后不要见面的好。”
他的建议很中肯。我说我也是同样的想法。
至于眼下面临的困境……我们商量好在小区门口分开。我在附近漫无目的逛了几圈,直到马路边亮起路灯,才回到自己的住所。
是的,没人来替我开门,我稍宽慰了些。
我不确定那天的会面是否是真实的,但我至少避免了在他的世界成为一个虚幻的梦境。毫无疑问,这是我们都在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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