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伯劳”

                                     宋 李迪 《雪树寒禽图》

成语“劳燕分飞”，一开始不解其意或错会其意甚至用错的人大概是不少。其实也不能全怪错者学识肤浅，盖“伯劳鸟”简为“劳”实在有点太措大了，“劳”本身的意思很冲，宛似五味里的辣，一辣而百味尽淡。啥也品尝不出来了。好比你要把“天牛”缩简为“牛”，“壁虎”略为“虎”，那不发生误解才怪哩。

其实，“劳燕分飞”里的误解还不止于此。譬如相关的权威解释：“劳”和“燕”分别朝不同的方向飞去，因此，它们的姿势是“分飞”而不是“纷飞”。 ——由此订证当然对。可假如问：“劳”和“燕”为什么分别朝不同的方向飞，为什么是东西？（元张可久《醉太平·春情》曲：“乌云髻松，金凤钗横，伯劳飞燕自西东，恼离愁万种。”）怕是怕就那那么好回答了。

依愚见，这主要是由伯劳鸟的天性所决定。

伯劳俗称胡不拉，是食虫鸟类，在我国分布极广，大多栖息在丘陵开阔的林地或河滨，平时常栖止于树间或芦苇梢处，东瞻西望，一见地上有食物，就直下捕杀，很是生猛。为我国较为常见的鸟类。孙犁散文《黄鹂》里借用方言称其为“虎不拉儿”。

伯劳喙尖锐而强健，上喙先端具钩和缺刻，略似鹰嘴。翅短圆，通常呈凸尾状。脚强健，趾有利钩，性情极其凶猛残忍，鸣声粗厉响亮，略有刺耳，叫时仰首翘尾，激昂有力。能模仿其他鸟的鸣声，其他鸟以为同类在呼叫自己，飞过去便成了伯劳的大餐了（哈哈极似眼下微信上以谈恋爱为名的诈骗侵色）。伯劳虽属鸣禽，体型也只比麻雀稍大而已，但捕猎能力令人惊叹，喜食大型昆虫、蛙类、蜥蜴，有时甚至能捕杀比它身体还大得多的鸟类。其中一个很特殊的习性就是往往将猎取的小动物贯穿在荆棘、细的树枝甚至铁丝网的倒钩上，十分血腥，仿佛人类将猪羊肉挂在钩子上开始吆喝叫卖一样，然后用嘴撕食生吞。有时，它们刚刚将捕获的昆虫、青蛙或蜥蜴等贯穿在没有长树叶的树枝上，忽然又发现了新的猎物，于是迅速出击，急起直下，捕而后快，食而殆尽，事后便忘记了来撕食此前贮备，经过风吹日晒之后，那些被尖刺老老钉死的小动物就变成了干瘪的尸体。再过些时候，树枝梢上长出了分枝和绿叶，于是枝杈间就形成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现象：在一条树枝上穿着几个昆虫、青蛙或蜥蜴之类的又干又瘪的尸体，而枝梢上却长出了繁茂的细枝和绿叶。这个“恶作剧”的做法又残忍又怪诞。残忍的是，这种“暴尸示众”的做法，确实太使人触目惊心；奇怪的是，树枝头明明长着分枝和绿叶，小动物的尸体是怎么被钉死于此的，不明真相的当地人便众说纷纭起来，有些讲迷信的人甚至说这都是一些短命鬼干的事，因为短命鬼是幼年夭亡的鬼，免不了也有点孩子气，所以喜欢搞些淘气事。这种将猎物曝尸的习性使它在西方得到了“屠夫鸟”的恶名。

也就是说，伯劳天生属于一种难以驯服的鸟，是大自然的精灵，是自由的化身。这样一种鸟，与与人类关系密切的家燕正好形成两个极端，这也就是“劳燕飞分”——不属于一条道儿上的——真正原因，而不是什么“分别朝不同的方向飞”。如果非说就是方向不同不可，当然也行，那就是，一个向着附近村屯的屋檐，一个向远离村落的湿地山林。真个是“各上各的轿，各走各的道”或“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伯劳鸟一边凶猛着，一边又是一只有故事、有文化内涵的小鸟。《左传·昭公十七年》：“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者也；丹鸟氏，司闭者也。”意思是：“凤鸟氏”为掌管历法的总负责人，叫作“历正”。“玄鸟”是燕子，春分来，秋分走，故“玄鸟氏”掌管春分秋分。“伯赵”即伯劳鸟，夏至鸣，冬至止，故“伯赵氏”掌管夏至冬至。伯劳鸟能成为东夷五大部族的图腾之一（杜预 注:“伯赵,伯劳也。以夏至鸣,冬至止”）。 此后，伯劳的形象经常出现在历代绘画作品中，堪称传统花鸟画中不可忽略的“小明星”。宋徽宗、李安忠、李迪等名家都有伯劳鸟作品传世，近现代著名画家张大千、于非闇等也喜画伯劳鸟。

“伯劳”二字古色古香，古意盎然，显然是有来历的。传说周宣王时，大臣尹吉甫听信继室的谗言，误杀前妻之子伯奇。伯奇的弟弟伯封为悼念哥哥写了一首名为《黍离》的诗，尹吉甫得知后哀痛不已。有一天他在郊外看见一只从未见过的鸟停在树上，对着他啾啾而鸣，声音甚是悲凉。尹吉甫突然心动，感觉这只鸟有可能是伯奇的魂魄所化，就说：“无乃伯奇乎？”鸟儿拍动翅膀，鸣声更悲哀。尹吉甫说：“果吾子也。”于是又说：“伯劳乎？是吾子，栖吾舆。非吾子，飞勿居。”话音刚落，鸟儿就飞过来停在他的车上。于是尹吉甫就载着这只鸟回家，到家以后鸟儿又停在井栏杆上对屋哀鸣。尹吉甫便假装要射鸟，拿起弓箭将继室射杀了。伯劳鸟之名由此而诞生。

行文至此，小文应该结束了，但与笔者相关的一个荒唐猜测却一直憋在心里，不记下来实在心有戚戚。记得少年时初接触“伯劳”不解其名来历，彼时不似现在查找根据方便迅捷，便臆想出一个故事来：兄弟二人，少失怙恃，兄笃而弟诈。后来弟得娶，兄却一直单身，依附弟而生活。弟夫妻懒惰享受，使兄却如牛马。兄后疲累而死，化为鸟，人称“伯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