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职人】17 孩子的归属
从法院出来,老佟和总厂的几个领导非要拉着我们下馆子。可我们清楚自己的身份,和那帮权贵坐在一起,打心眼里就透着不舒服,就都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又谎称家中有事纷纷遁走。然后直接去单位外面的小摊,一人要了一碗饸饹面。期间,聊的最多的就是小曹一家的事情。我们说着别人的家庭,却又都在刻意回避自己背后的家庭。
上班的时候,我在更衣室看到了老佟,从来没想过他在更衣楼也有箱子。他冲我笑了笑,露出几颗大黄牙。要不是他最后带上两道象征身份的白圈的安全帽。周围很多人都会把他当成钢厂的临时工。我承认那个象征处级身份的安全帽确实光环四射。那些人也立刻停止了就像列会般的谈天,那些大骂当官的不作为的言论之声就此消失。
老佟看出了大家的尴尬,又把安全帽扔回箱子里。从茶叶罐里拿出针线,眯缝着眼睛半天认不上。我看见他的工作服上出了很多的口子,不用说那都是捡废钢的时候被钢筋头子刮撕的。就问他用不用帮忙?
他盘腿坐在地上,直接把针线递给我。
“人啊!不服老不行。”他说完这话一声长叹,便叹出了满面的愁容。
我认上针线,拿起他的上衣就缝。嘴上却说:“你这么大的厂长怎么不上库房领一身儿?”
“你们这些奋战在一线的,天天烟熏火燎的,八个月才发一身,我好意思领吗?”
我嘿嘿一笑,接过他递来的烟夹在耳朵上,又一摆手,说:“你不说谁知道啊?”
他打着火吸上一口说:“我知道,良心上过不去。”
卧凑!我心说:你有么?
他又说:“瑞子,你们俩口子没闹啥别扭吧?”
“哎呀!”我一针刺进指肚,把衣服扔给他,吮了一阵子血说:“你还想听个乐和是咋着?”
老佟一皱眉,“瑞子,我上次不是当着大家面都说了嘛。谁家要是有困难就直说,厂里能给解决的一定给解决。”
“得了吧,那你咋不去街道办当主任啊!那地方有的是闲事。”
“瑞子,甭管你爱不爱听,最近厂里可有不少职工家属去总厂上访,你老婆要去,你可给我拦住了。”
卧靠!在这等着我呢!我翻着白眼说:“我媳妇那是赚大钱的人,就我开的这俩臭子儿,她都花不着。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把。瞧瞧!你那腿都瘦成什么样了?”
老佟拉了拉棉裤脚,被我说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你也知道我有糖尿病啊!”
我嘿嘿一笑,透着几许无奈,“我老爷子也是,不过他现在天天锻炼,保养的
好。”
上班以后,老佟带着几个还算禁得起他折腾的科员上24米清烟道去了!
看着他们扛着锹把子往上爬的背影,我在下面嘿嘿冷笑。老佟真快成光杆司令了!
三个小时以后“轰!”地一声巨响,我走在去往炉后的路上,一个前扑就爬在地上。再起身时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周围都是滚滚地浓烟。爆炸掀起烟尘的同时,也震落了厂房内数年不清的积灰。上班这么多年,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在熟悉的工作岗位上迷路了,置身其中,对那浓烈的烟硝味似乎还有一丝迷恋。不知为何?它让我萌发一种在战场浴血的冲动!工作经验告诉我,肯定炉下积水太多,三号炉出钢的时候钢水出炉入包前接触到积水造成的爆炸。
但那天的爆炸的动静却格外的大,有好一阵子我只能听见耳鸣之声,待迷雾渐渐散尽,才听到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瑞子,活着呢吗?说句话。”
我按着对讲机对那边的许国锋说:“健在。”然后就看见一百米长的操控室,上面所有的玻璃全都碎成渣了!里面的人也跑得一干二净了。
我不知道老佟是怎么从烟云密集的24米跑下来的,但他确实在捂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跑着。他跑进了操控室,叫来了值班的调度。
首先,生产不能停。他安排连铸铸机截流,2号炉先连两台铸机。然后要查明事故原因,他带着调度室和技术科,设备科的人员去3号炉下查看情况。
调度室那个肥胖症患者叫什么我是不知道的。因为他平时就在调度室里呆着,属于深藏不露的那种。但那天他格外积极,积极得有些过了头。他第一冲到炉下沿着轨道走,然后脚下一滑,就掉进轨道中间的大坑里泡了温泉。被1500多度钢液灌溉过的余水,它的温度应该是能煮熟鸡蛋的。据说那小子被下面热修的人勾上来以后,身上的毛都脱了!到了医院直接就给判了个重度烫伤,烫伤面积达到百分之七十五!
本来只是生产事故,一下子恶化成了生产安全事故。老佟被总厂勒令下课,三号炉出钢的二助也被警察带走了。二炼钢又一次惊天地,泣鬼神地攀上了环境治理工作的风口浪尖。以至于三号炉被国家级环保部门强行下令停炉。
贴封条的那一天特别有仪式感!我们几个工人在后面远远看着,前方站着方数倍于我方的各级领导,旁边还有几架电视台的摄像机。几位新闻记者分别取景采访着不同的领导。
最后他们聚到一起,怀着不同的想法,隆重地在3号炉的当火门上贴上封条。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们都在猜想那些人会给市里的哪家大饭店送福利。
废钢池子又恢复了曾经的平静,同时也恢复了之前的乱象。看到那片无人问津的废墟,我们的心里也升起了无限失落。科室那些请了各种假的大老板也都陆续回来喝茶水了,偶尔也会到现场吆五喝六一番。新来的高材生厂长吴瑞东年轻,有抱负,说话也明显比老佟上档次。刚来第一个月就把市场形势灌输人心,说得我们只想保住每月220块钱的饭卡,连工资都不好意思要了。所以一开支,我们人均就少了400多块!
眼看就要过年了,有钱人家都开始放鞭炮了。我和刘芳算计着手头上的钱,想着年前还要去谁家看看?
“就去大舅,和你师娘家得了。一家买150块钱的东西。”她翻箱倒柜的找着,看看还有没有遗忘在某处的钱。
我掐着500块钱,满怀希望地看着她。“师傅不在了,不用买酒。买100块东西得了。”
“那行,咱们去看看就回来,不在她家吃饭。”刘芳把沙发垫塞回原位,手里攥着两枚一元硬币。“你说你也不存点私房钱!”
我一听都气乐了!“我裤兜漏了都不用缝,你还指望我存私房钱!”
刘芳撇撇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犯起了犹豫,“眼看要过年了,可还啥都没买呢!你说我要不要先给经理打个电话,把提成钱要出来?”
“别介呀!本来人家打算给你两万,你一提前要,人家资金周转不过来,再少给你一万咋整?”
“那也不能喝西北风呀?”刘芳撅着嘴,斜楞着眼珠子盯着我。
“唉!”我叹了口气,起身走进卫生间反锁房门,打开马桶蓄水箱盖子,从里摸出一个密封袋,里面是大刚脑袋抽筋时借我的两万块。我取出其中一万给了刘芳。
“吐!”刘芳往手指头上吐了口吐沫,就开始点钞。看那麻利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银行工作呢!
“哪来的一万块?”
“大刚进去之前借我的。”
“你借钱干嘛?外面养小三了?”
“你说点你自己能信的话,行吗?”
“那你借钱干嘛?”
“我那会儿就随口一说,谁知道他当真事听了!第二天就打款。他不让我还给他媳妇,咱先用着吧!”
“行,一会儿妈带孩子回来,你别和她说啊。”刘芳收好了钱,掏出手机打开了淘宝网APP。
我对着她的脑瓜顶白了一眼,“要说早说了。”
“老公,你看这件羽绒服行不行啊?”她把手机推给我看。
我费了一番功夫,拨开她用力按在手机页面最下方的大拇指,露出的价码显示:480。“血淋淋”的数字让我直扑棱脑袋。“不行,不行,颜色太素了,你这么漂亮,还是红色的好。”
刘芳咬着嘴唇,狠歹歹的说:“有红色的款。”
看着她的愤恨的表情,我突然想起了小曹媳妇。心头一紧赶忙点头,同时抢过手机,又在化妆镜缝里抠出一张她的大头贴,按在屏幕里的衣服上比量。
刘芳也凑过来看,“我觉得挺好看的!而且还送十双棉袜,我打算要男款给你穿。”
“谢谢你奥!”我把手机还给她,系上围裙做饭去了。
三天以后,我和刘芳拎着一箱露露和一袋水果,去了无比冷清的师娘家。三个人坐在一起尬聊着,冷清了不到十分钟就又来了一个人。
王建军扛着袋面,一见开门的是我,就面色不善道:“又是你小子!”
我知道他又嫌我来的不是时候了!我接过他肩头的面,放在地上,顺手介绍了一下赶到身边的贱内。
王建军这才转忧为喜道:“哎呀!弟妹不愧是做经理的人,看这气质!这打扮!和大城市的白领一样啊!”
刘芳笑盈盈地说:“大哥过奖了,我着也是业务需要,平时接触的都是一些事业单位的人,可能是近朱者赤吧!这些年都习惯了。”
“哦!”王建军面带尬笑,待刘芳和师娘走进厨房,锅碗瓢盆响作一团时,才小声对我说:“你媳妇也瞧不起你这个臭工人吧?”
我狠歹歹白了他一眼,老光棍子你懂个屁呀!
本来说好不在师娘家吃饭的,可是刘芳后来改了主意。餐桌上她一直打量着王建军和师娘,期间欲言又止,看得我心惊肉跳的。她不会真想撮合他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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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写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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