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

刚刚收到老爸微信发来的一篇分享。我以为又是某些app的分享领红包活动，或者是拼多多的拼团广告，或者是一些我也看不懂的东西。不过，细一看，像是一篇散文。打开链接，顺着文字，我一字一句地慢慢品读。很久没有读过这么纯文学的东西了，这应该是我这么久以来读纯文学读得最认真的一次。“谈爱我已老，谈死又太早”，慢慢研嚼作者的心思，而我的泪，却不由自主地婆娑了眼睛……

老爸年纪大了，前几年又生了病，脑子变得越来越糊涂了。在人多的场合常常说出不合时宜的话，记忆力越来越差，行为举止也越来越粗鲁，做事有时候也有点荒唐。常常让我感觉遗憾心痛：这还是那个小时候教我读书写字唱歌拉琴画画的父亲吗？还是那个记忆中文质彬彬的书生吗？

我的爸爸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生下来便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奶奶有七个儿子一个女儿。爷爷是贫农，奶奶是地主女儿，但是那个时候早已没了地主。所以爸爸和他的兄弟姐妹，跟着爷爷奶奶，在大山里面生活。

记得我小时候，一旦我娇气发作，或者不听话，老爸就会拿出他当年的日子来跟我忆苦思甜。

一年到头吃不饱是常态，吃也只能吃红薯饭南瓜饭甚至观音土，过年能不能见到一点肉沫星子也不一定。很小就要去挖地，甚至现在手上还留着小时候挖地砍柴留下的伤。

因为家里穷，他只能和三伯一天轮着一天去上学。但是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几年不上学的他还是奇迹般地考上了大学。我也是活到了近三十岁，陪爸爸回乡的时候，才知道，他那时是方圆几十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人。我为此感到骄傲。后来由于营养不良，爸爸体检查出肝肿大，不能被录取。但是第二年，他又考上了。

读书改变了老爸的命运。兄弟姐妹八个，只有他和五叔考上了大学，最后到城里工作过上了稳定的日子，其他几个还继续在山里。

但是他的书读的很辛苦。

读书的时候，因为没钱打菜，他就从家里面带咸菜来学校，两瓶咸菜解决了他一个月的伙食。因为没有钱坐火车，只能从学校走路回家。光从山下到山上家里的山路就有二十里，我不晓得他一天要走多少路，才能回到家！

最后老爸终于顺利毕业，来到妈妈的家乡工作。爸爸年轻时候很帅，喜欢他的女孩子不少，然而缘分让他选择了我妈妈，然后便有了我。从我爸爸参加工作，一直到我出生的第一年，老爸一直得到单位的重视，位居要职，日子也是过得顺风顺水。当然，自己条件好了，也不忘记接济老家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所以到了五叔读书，日子会过的轻松点。

三十二年前，我呱呱坠地。但刚刚出生不久，老爸就摔了一跤，七窍流血，命悬一线。后来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是因为头部受伤，便只能在单位做普通工作，一直不受重视。

过了一年，老爸又患上一种罕见的皮肤病，奇痒无比，却难以根治，常常抓破皮肤抓得被子上衣服上血迹斑斑。这个病伴随了他二十多年，直到遇上一位四处行医的老中医，才得以根治，我们全家人感激不已。

然而皮肤病好了不到一年，老爸又得了间歇性失忆，抽搐的怪病。我和老妈很着急，四处求医，到处打听，经过一年的诊治，才确诊是癫痫，是二十多年前摔的那一跤的后遗症……经过省城老教授的诊治，终于不再发病，但是癫痫这病始终对大脑有影响，他记忆越来越差，行事也越来越古怪……

可以说，爸爸这一辈子，很苦。

小学时，我非常想学画画。但是买画材的钱很贵。我家庭的生活来源自始至终完全依靠我爸爸一个人，所以，支持我继续学画画有点艰难。有一天，我有点生气地对爸爸说，了：“我不想每次老师要交钱的时候你们都推三阻四！”然而话一出口，妈妈就立刻打给我一耳光，我边哭边看着爸爸，却透过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他的心被狠狠地刺了一下。那个眼神，我终身难忘。

中学生的时候，恰逢国企改制，爸爸的单位好几个月发不出工资，全家人的生计成了问题。于是，身为知识分子的他，毅然决定晚上去开小型出租车挣外快。我永远记得父母很晚了坐在火箱里数钱的那个开心劲，更加记得那双原本用来写字的手，在冬天的晚上被冻得通红通红……

我在中学读书的时候因为成绩好是不用交学费的。但是到了大学，奖学金太少，加上自己不争气，我爸那点工资对于我的学费简直是杯水车薪。再一次，我爸毅然决定去外面打工供我读书。他打工的地方在外省的深山里，我只听我妈妈说过，骑2小时摩托车才能进山，一个月出来买一次菜……回想起自己在不理想的大学自暴自弃的日子，觉得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大学毕业，我卷起自己的铺盖卷回到老家，看到了五十岁的爸爸蹲坐在楼下的凳子上，满头花白的头发。我不禁心中一酸，抚摸着他的头发：“对不起…”然而他只是默默无声…

现在，我工作了，结婚了，他却老了，病了。

还记得刚检测出他头脑有问题的时候，我抱着他哭了很久。那天他和妈妈都很开心。但是这些都阻止不了他大脑的老去和衰退…

原本斯斯文文的他，会跑到牌场为一点小事跟人打架；原本喜欢小朋友的他，会跟一个六岁的小孩赌气；偶尔在亲戚群里会爆出几句违和的话，搞得整个群的人都不想说话。老家的邻居比较爱挑事，常常逗我爸爸跟别人吵架，然后他们乐得咯咯笑。有些人甚至干脆不理他，有时候我爸爸问几遍同样的问题，他们似乎也没听见一样……

几年前，筷子兄弟的那首《父亲》红极一时。看着MV中老父亲步履蹒跚的样子，我仿佛依稀看到了爸爸的样子……

爸爸是真的老了吗？为什么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那个曾经多才多艺温柔坚强的老爸去哪里了？

然而，透过今天爸爸推送给我的那篇散文，我仿佛看又看到了一个文化人的影子。我不知道那篇散文作者的年岁是多少，但是透过湿润的眼光，我仿佛看到了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的智慧和从容，这是久违了的理解与感动。

祝愿父亲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