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当摔坏碗的时候，我的叔娘总会笑着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而这句话常常能够让我和妹妹免于奶奶的喋喋不休或是不堪入耳的责骂。
后来，总会在进入新的一个阶段时扔掉很多东西，首当其冲的就是不喜欢的，或者是穿过很多次的衣物。可能心里一直觉得，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既然开始新的生活，那就要把不合适的统统扔掉。
所以，当一个人从遥远的南方小城坐三个小时飞机飞到首都求学的时候，我只背了一个粉色的皮包。包里有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身份证、名字不一的复印件、银行卡、手机、牙刷、牙膏、一套换洗的衣服和内衣裤之外，什么都没有带。回想起来那次应该是我最轻松（穷）也最无畏（无知）的一次出行。
下飞机的第一个夜晚是在不认识的大学同学家里度过的。和她相识仅仅是因为在学校的新生群里问了一句关于下飞机之后到学校的路线，而刚好，那个同学家就住在南苑机场旁边。聊了几句以后，我们就约好若我坐飞机到机场，她就去接我。于是我去上大学的路程，变成了一个人坐飞机到不认识的同学家，然后第二天和她一起到学校报道。
去的那天，整个身心都在努力适应北京的干燥，北京的雾霾和北京不一样的饭菜口味。晚上，同学的妈妈特意带着我们去便宜的超市买一些开学用的生活用品，而我，什么都没有买。那时的自己像一个站在大屏幕前观影的人，旁观他们走走停停挑选纸巾、毛巾、洗护用品……我的大脑不断接受和消化每移一步带给我的视觉冲击，晕晕沉沉。
直到晚上，躺下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真的离开了家，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一种隐隐的感觉在黑夜里包裹着我。身体虽实实在在躺在床上，一颗心却如浮萍悠悠荡荡，然后在暗夜里发出微微的叹息。
从那次以后，在离别和远行这件事情上，似乎成长了一点点。不管是放假回家，还是开学回校，都尽可能的，把自己的东西缩减在20寸的行李箱中。因为很清楚，每次离家，不会有人目送，每次归家，也不会有人相迎。
记得，曾在和我爸闹掰的寒假，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回到学校，也在相熟一月的兼职同事相送下，坐晚班机辗转不同的机场。大学四年，前前后后在机场度过三个夜晚，成为人海中某某某的过客。
在那三个瞪着眼睛煎熬的夜晚里，第一个夜晚，和高中同学看热播剧，直到天亮，然后互相道别各自坐上不同航班去往不同的城市；第二个夜晚，遇见一个陷入穷困的广东中年女人，她穷困到除了孩子，一无所有。请她吃完早餐分别时，她祝我学业顺利，我祝她打赢离婚官司；第三个夜晚，遇见两个从广东来北京旅游的同龄女生，在陌生的城市，寒冷的夜晚，相互照应，分享早餐，然后道别飞向不同的地方。
也坐过火车遇见一些有趣的人。比如那个睡在我对面，与我一道睡过去差点忘记下车的男生；那个在车厢里活跃气氛拉我斗地主的老乡；那两个因为南方连绵阴雨，山洞渗水而不得不往返北京，无奈之中和我一起中转停留在石家庄的女生。三个人就像被丢在荒岛上无措的孤儿，从一点不相识到躺在一张床上谈天说地，甚至一起在骄阳似火的正午进行“石家庄火车站一日游”；还有那一对特意从北京去往南方小城避暑的老夫妇，他们两人是我见过因为怀旧带着菜刀和菜板上火车的人……
但不管去哪，我都始终带着在别人眼里看起来少得可怜的东西，去往不同的地方。这看上去虽然很洒脱，但也常常因为需要用的东西，没有携带而常常懊恼不已。但这零星的懊恼比起开启一段新的生活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在我看来，放假就是到外地旅游，度过一段压抑自我的时光；回学校就是开启新的一段人生旅程，前途一片光明。而我，就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反复拉扯，从不会管被拉扯得鲜血淋漓的现在。
但今天，收到犹豫好久还是让室友寄来的衣服，一种熟悉的归属感向我袭来。因为，到杭州实习，如往常一样，依然带着零星的衣物和洗漱用品。虽然到杭州的第二天，兴冲冲到宜家买了简易衣柜、适合写文字的桌椅、以及一张黑色质感的床头桌和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也知道，在付完钱把它们拿进房间的那一刻，它们都是我的所有物，我可以随意处置它们。但，我还是没有要在杭州生活的踏实感。
这段时间，也做过很多尝试。努力维持和家里一样口味的饭菜，买熟悉的樱花味的柔顺剂，保持在学校里养成的一些小癖好……但这些似乎并没有帮我找回熟悉的自己。
直到我把室友送来的衣服一件件摊开放在床上，闻着熟悉的香味，看着颜色各异却陪我度过很多个日夜，走过很多路，去过很多地方，陪着我欢欣也陪着我失落的衣物时，我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
才恍然醒悟，来杭州工作半月之余，一直找不到的感觉是什么，是归属感。我不对某一个地方有归属感，不管是家还是学校，但是却对那些，陪我度过漫长岁月的衣物和用品，有归属感。
心里常常觉得某个城市或者某个地方，包括家，都不是唯一的目的地。那个地方在遥远的未来和未知的地方，或许在宜居的海边，也或许在喧闹的城市。但不管在哪，都想要保持着喜欢的习惯，去遇见新的人和新的事。那些旧衣物就像一个个老朋友，陪着我不断去到新的地方，然后一起安顿下来，再迁徙，再安顿……至于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也不清楚。
以前听说，当一个人开始念旧的时候就是他开始变老的时候。如果这话对的话，我可能心理年龄又长了几岁，毕竟从前主张“断舍离”，潇洒出走的我，现在看到熟悉的衣物，竟然也会感触和怀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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