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奇谈·第六话:池塘里的哭声(下)

作者: 逸阳yi | 来源:发表于2017-11-24 19:02 被阅读26次

    苟延残喘的月光艰难的透过浓雾,给水池笼罩上了一层诡异的银色。

    桔子和石头提着手电拨开茂密的芦苇,最先走进了这片沼泽,我和白岩战战兢兢的跟着,因为我们都不愿意落在没有手电光的队伍末尾,老实的大龙似乎没那么多想法,于是就呆在了最后。

    当我们已经完全被高过头的芦苇荡和野草包围时,才真正确定那声音的确就是从这水池周围的某一块地方传出来的。

    几个孩子开始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水边朝哭声的方向进发,随着不断的深入,身后桔子家的灯光已经完全消失在芦苇丛深处。

    雾变得更浓了,头顶的月亮也在渐渐消失。

    路上吵闹的蛙鸣几乎就是从你耳朵边跳进来的,有时候一脚踏下去还会踩到一些不明的、软软的东西,在那种时刻,一些关于这片水池的传说,哥哥和大姑讲给我的真实的故事就会一股脑的涌上心头,淹死的孩子,冰下的女孩,还有那些被大水冲上岸的腐烂的衣服……

    那年年初,一个成年人在鹤城旧城区郊的一个废弃矿坑底的水泡中不幸溺水身亡,家属和警察在那个水泡中打捞了几天也没能发现尸体,按说“淹死三天必上浮”是常识,可是死者家属在泡子旁守了几个礼拜那人到底也没浮上来。

    这事在当时很蹊跷,因为水泡子不像那江河湖海的活水那般,是死水,那个旧城郊的水泡子几年后我也亲自去看过,不过一个足球场那么大,要出口没出口,要入口没入口的,所以要是有个东西浮了上来就算瞎子也能一眼看到。

    当时就有明眼人说,你看这死水泡子三九隆冬的都不上冻,就说明这泡子明面上是死水,水面下深处却是活的。

    果不其然,大约一两个月后,一具无名男尸就出现在了距离这个事发水泡不远处的鹤城南露天矿坑底的三角泡里(详见边城奇谈第一话),尸体已经高度腐烂无法辨认,但所有知道这事的人都愿意将这具无名尸体和一个月前的溺亡尸体失踪事件联系在一起。

    于是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大人们唠嗑时提到的说法,鹤城的深水泡子里有一半都是当年为了采煤人工开凿出来的,这些在采矿过程中无意产生的历史遗留物的深处大多会有水下暗流,这些暗流通过复杂的地下水脉网络和废弃的矿井坑道连接在一起,所以才有了人明明是在城南淹死的,尸体却“跑”到了城西的至今都无法解释的事件。

    那么或许,此刻自己脚下踩着的就是……

    但当时的情况下,我只能尽量将脚下那些柔软的不明物体想象成不小心被自己踩到的倒霉青蛙。

    身旁的白岩似乎也察觉到了脚下的不对劲,所以干脆嘴里念念叨叨地不停的作起了揖:

    “各位哥哥姐姐大爷大娘行行好,蛙姨蛤蟆叔也行行好,踩着您了也是咱们的缘分,哥几个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行行好,真不是故意的…”

    看着白岩神叨的样子,明明神经高度紧张的自己差点笑喷出去,但那愈发清晰的哭声却又时刻提醒着自己,那个声源,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桔子和石头一开始还精神抖擞的冲在最前面,但随着周围的环境越来越漆黑,身边的草丛与芦苇越来越茂密,手电筒光已经完全无法探明前方的情况,两个人的脚步也开始慌乱了起来。

    这一慌可不要紧,两边高过头的杂草也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扑出来一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生怕从队伍里落下去。

    “靠!”

    突然,在前面打头阵的石头咒骂了一声,紧接着下一秒。我就看到前面的芦苇荡里一阵猛烈的抖动,明明一直向前的手电光一下子翻转过来,石头和桔子调头猛冲了回来!

    我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朝我们这面过来了!

    在手电光从自己脚下闪过的一刹那,恍然间我看到了一团白花花的影子从旁边的草丛里“刷”地一下窜了过去。

    石头和桔子气跑了过来,疯狂地用手电扫视着周围的草丛与芦苇,脸色苍白,嘴里还着粗气,尽管我们之间原本只隔了几米远的距离。

    “看、看到了吗!”

    “我不确定我看到的是不是…”

    “你就他妈直接说看没看到!”桔子激动地摇着我的肩膀叫道。

    我正要回答,但一个非常奇怪的声音忽然不知从什么方向传了过来,这声音的分贝甚至盖过了周遭吵闹的蛙叫和虫鸣,而且似乎就在我们的附近,连情绪激动的桔子也缓缓地退了回去。

    几秒钟后,怪声第二次响了起来,声源似乎就在离我们不过几米的地方。

    几秒种后,怪声第三次响了起来,声源似乎就在离我们不过几步的地方。

    所有人都僵硬的支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似乎都在等待第四次的到来,也许是当时少不经事的我们都吓傻了,竟没有一个人跳出来主张大家赶快逃跑。

    而我自己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但猛一回头却发现白岩正缩在那里,他的脸在抽搐。

    孱弱的光线下,白岩面部扭曲,豆大的汗珠正顺着脸颊滚了下来,深以为他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便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但那里除了高人半头的芦苇外什么也没有,远处的草丛正在黑夜的微风中战栗颤抖。

    “你…”

    “疼…”

    “怎么?”

    “疼……”

    眼看着白岩正一点点的瘫坐下去,就知道他肯定出什么问题了,其他几人也发现了白岩的异样,也顾不上那瘆人的叫声纷纷围了过来。

    “岩弟咋地了?”

    “腿…腿上…不知道怎么了,从刚才起就吃不住力…好像被啥玩意…”

    “吓抽筋了吧!”

    “是不被‘草爬子’(一种吸血虫)咬了?”

    白岩无力地摇了摇头,这时大家还以为他是因为害怕在无病呻吟,然而一直默默站在队伍最后面的大龙突然指着白岩的腿说道:

    “白岩!你小腿肚子上好像抱着个什么东西…”

    大龙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愣住了,白岩更是下意识的朝腿后面摸去…

    终于,第四声怪叫响了起来!这一次是如此的清晰而又如此的瘆人,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嗷”的一声尖叫,紧接着,唰的一下,一个白花花的影子就从白岩后面闪进草丛里了。

    石头抬腿就要过去追,被桔子一把拉了回来,而白岩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脸色比天上的月亮都要惨白。

    “岩弟,你到底抓到啥玩意了?”

    “是野猫还是…”

    白岩缓缓地摇着头:“没毛…”

    “什么?”

    “那东西没毛……”

    “你没放屁吧!”

    “真他妈没毛!光溜的!就像…就像…”

    “好了!”桔子打断道“直接告诉我,腿还疼不?”

    “腿…”白岩连忙把手摸了回去“疼,但不像刚才那样,等等…我的腿…石头你帮我照下”

    手电光线下,只见白岩的小腿后面居然肿起了紫黑色的一大块,但皮肤上却看不出任何创口。

    “好家伙!你这腿…”

    在场所有人都被白岩的腿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才到底是啥玩意把他腿弄成了这样。

    白岩的腿为什么成了这样,在之后的十几年里每当老朋友聚会时我们都得不出统一的说法,但接下来的事情却成了所有人都回避并缄默的梦魇。

    我搀起了白岩,石头和桔子还在用手电在旁边的芦苇里翻找着,大龙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看着我们,白岩一手捂着腿,一手捂着胸口问我道:

    “阳子,我的腿不会废了吧?”

    “我…你想多了,你的腿又没伤筋又没动骨的,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白岩白了我一眼 “得,你还是别说话了,我不过是担心我的腿,结果你居然要咒我死…”

    调侃之余,气氛缓解了些许,但显然一杆人等干杵在这荒草滩里也不是个事,这个水泡子已经亲自向我们展示了它的古怪与诡异,那么下一步还会发生什么我们措之不及的事情?我看了看手上六一节时老姑送我的米老鼠夜光电子表,时针马上就要走到“1”的位置了,如果父母要是知道这个时候我不是在桔子家的炕头上躺着而是在草滩子里站着,真不知道回去后是要被抽皮带还是被抽沾了凉水的皮带。

    “桔子石头,白岩的腿已经这样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桔子诧异地转过头“都走到这了你还要回去?要回去你自个现在回去吧!”

    也许是恐惧,也许是愤怒,在内心积郁了太久,一股邪火涌上心头,我冲上前一把抓起了桔子的衣领:

    “你他妈的疯够了没有!我是想自己走!但现在情况都这B样了,我们不能看着你继续往坑里跳了!白岩都受伤了,下一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现在,所有人都听我的!管他妈的哭声不哭声闹鬼不闹鬼的!我们回家!就现在!”

    桔子也很是机灵,看着我抓起了他的衣领,身子往下一缩,一挣,就从T恤衫里滑了出来,对着我的肚子反身就是一拳,这一拳把自己最后的一点理智都打散了,我举起双手狠狠掐住了桔子的脖子,两人就直接在泥地里扭打在了一起·。

    其他人连忙上前拉架,石头上前拖住桔子,大龙抱住我,好多年后老朋友聚会唠嗑时才知道,当时那种情况连腿脚不利索的白岩也上前拉架来着,只不过因为腿脚问题,再加上脚下都是深一脚浅一脚的烂土地,还没走过来呢就先自己摔了个狗啃泥。

    好不容易两个人才消停下来,才发现由于刚才是在泥地里撕打,我被撕坏了上衣,桔子光着膀子,俩人身上早已滚了一圈乌黑的烂泥,一块干净的地方也没有,而其他几人为了给我们俩拉架身上也没好哪去,这下好了,谁回家也没法向家长解释清楚了,全都等着挨皮带抽了。

    石头抹了把脸上的泥巴说道:

    “阿阳说得对,我们确实该回去了,但你们看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已经绕到了这个泡子三分之二的地方,如果我们继续往前走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到原点,但如果原路返回的话花费的时间将更多,你们觉得呢?”

    “我同意”桔子第一个举手说道。

    “我也是。”大龙低下头默默叹道。

    我没直接搭话,而是看向了一旁的白岩:“腿还行吗?”

    “我们在天上的父…”

    “什么?”

    “愿人都尊父的名为圣…”

    “什么!”

    “愿父的国降临,愿父的旨意行在天上…”

    这时自己才反应过来,白岩家其实都是基督教徒,现在危难当头,这小子居然有心情在这里祷告,那年头虽然还不流行“奇葩”这个词,但现在想来白岩这小子绝对是个天生的奇葩。

    我转过头面向大家淡淡地说:

    “他没事,那…我也同意。”

    当时如此草率地做出这样危险的决定,如今想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的幼稚,所有人的幼稚,无知,和盲从,就像新闻里报道的那些大量儿童伤亡的事故,往往就是由那么一两个淘气的孩子领头,其他随大流的孩子盲从,最后就酿成了许多重特大伤亡的人间惨剧,如今当自己也快到了要面对成家立业的年龄,才发现,有些东西并不是家长一味地叮嘱和告诫就能控制得住的,熊孩子,真该打。

    故事到了这里,将变得更加压抑沉重了。

    因为没有人能想到,接下来原本只需十几分钟就能走完的路程,有的人竟然走了整整几个小时,而有的人,却走了一辈子。

    因为有的人回来了,有的人,没能回来。

    子夜,连吵闹的青蛙大军都已经结束了它们盛大的求偶晚会,消失了生机的水塘完全陷入到死寂之中,浓雾缭绕的夜空下只回荡着我们穿过草丛时产生的枝叶摩擦声。石头和桔子依然打着手电走在最前面,我搀着白岩,大龙则紧随其后,也许是经历了刚才的事情,没有人再闲聊,除了白岩依然低头默念着他的祷告词,其他人的脸上都阴晴不定,但却又心照不宣地挤在一起,所有人都以为大家就能一直这样相拥着平安无事地走到终点了吧。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桔子猛地站住了脚。

    跟在后面一直忙着念叨的白岩没看到,一个趔趄扑在了桔子身上。

    “干啥玩意吓死我了!”

    桔子没吭声,一旁的石头却慌忙堵住了白岩的嘴。

    下一秒,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连白岩正在撕扯石头的双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是尖叫,是一个婴儿的尖叫,而且是那种撕裂胸腔般的尖叫。

    而这尖叫,似乎就是从桔子的脚下传来的。

    石头将手电光缓缓地移了过去,这个过程简直像坐在火炉上一样漫长,但当颤抖的光线定格在那里时,桔子的周围却什么都没有。

    但这带着哭腔的尖叫却依然存在,在阴霾的深夜里时刻像一个带血的针头一样穿刺着所有人的心脏。

    “下面?”白岩小声问道“是不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

    石头摆了摆手,继续举着手电检查周围的草丛,这时,一旁的桔子却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轻地扒开了自己面前靠水泡一侧的芦苇。

    伴随着芦苇莎莎的响声,在孱弱的月光下,一个小小的水洼出现了众人的面前。

    忽然,哭声停止了。

    就好像这个未知的声源察觉到了什么一样。

    桔子第一个举着手电筒来到了这个水塘前,他用手电光指了指这片水洼,又回头郑重地看着我们。

    那样的表情所传递的信息对我们而言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水下面,有东西。

    我们几个也慢慢跟了上来,空气中忽然弥漫起一股奇怪的味道,这种味道很难用语言形容出来。

    水洼并不是很深,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明显能看出水底下有什么东西,但同样因为光线的反射作用又看不清具体是什么,石头从一旁的芦苇荡里折了一根长度适中的芦苇杆,开始在水洼里轻轻地捅。

    经过石头这么一折腾,那种奇怪的、让人心理非常不舒服的味道就更浓了,

    为什么心理不舒服?因为走到这里,大家心中都多少有了点答案,或者说,这个答案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那个让我们这辈子都在逃避的画面还是出现了。

    水洼里,开始不停有气泡冒出,然后,一大片白色的蠕虫和黑色的甲壳虫从水下浮了上来。

    然后,是一只蜷缩的手。

    然后,是一张脸。

    一张腐烂的脸。

    一张大张着嘴、被黑色食腐甲壳虫穿进爬出的脸。

    伴随着这张脸的浮出,那股奇怪的味道已经达到了顶峰,带血的针头终于露出了它邪魅的一面,狠狠刺激着所有孩子的心灵和神经。

    现场的一切在残酷地告诉我们,那是一个早已死去并高度腐烂的婴孩。

    而那股奇怪而强烈的味道,是腐烂的味道,是死亡的味道。

    白岩吐了,大龙吐了,我虽然没有做出同样的举动,但是那一刻自己的眼中却只剩下了那具腐烂的婴儿。

    而那婴孩正大张着嘴,就像新生儿在脱离母体后拼命呼吸着外界的空气一样,在拼命争取着生命的权利,那不是幻觉!它在拼命地哭嚎,是的,它在哭,它在尖叫!

    “跑…”

    桔子的声音在颤抖。

    “什么?”

    “我说跑!死孩子在哭!你他妈眼瞎了没看到吗!咱们撞见鬼了!快跑!”

    真的不是幻觉!

    下一秒,所有人都开始拔腿往回跑,但当时身处在被浓雾覆盖而又高过人头的芦苇荡里,又是在那种极度恐惧的心理状态下,谁能确定所有人是不是真的在往回跑,池塘边到处都是腐烂的稀泥,跑动起来每一步都非常困难,更何况身边还带着小腿受伤的白岩。

    一开始的时候,桔子跑在最前面给所有人开路,石头在前面拖着我,我拖着白岩,大龙在后面扶着白岩,也许是一开始就跑错了方向,身边的芦苇竟越来越茂密,茂密到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就看不清前面的人了,但事到如此也只能将错就错,所有人都在拼命逃跑,没有人提出异议,不一会,拖着伤病号的我和大龙就显然跟不上桔子和石头的速度了,下一个转身,冲在最前面的桔子就不见了踪影。

    桔子不见了,所有人都慌了神,石头连忙大叫桔子的名字,半天才隐约听到前面传来了一声人的回音。

    “不行,我得去找桔子!”

    还不等我上前阻止,石头也一个闪身消失在了芦苇里,很快也没了动静,眼看着原本五个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三个,不,两个半,自己心理急的真是想骂娘的冲动都有。

    怎么办怎么办?是在原地等他俩回来还是…

    然而不等自己做出选择,身边的情况就再次逼迫所有人做出了决定,因为,那个先前的怪声,它又响起来了,而且就在附近!

    所有人都立刻想到了白岩那条莫名受伤的腿,于是下一秒求生的本能就先一步替大脑做出了反应,我拖着白岩的左胳膊,大龙拖着右胳膊,两人几乎是一路拖行着白岩在向前狂奔,方向感和白岩的哀嚎声完全被抛在了脑后,一心只想逃离那个会给自己带来危险的怪声。

    就这样两个人也不知道拖着白岩跑了多久,直到身边已经完全听不到那个怪声,自己也完全筋疲力尽了,才将白岩丢在一旁的草丛里,开始认真关注周围的情况。

    然而直到这时我们才发现,跑了这么久,我们居然还没跑出这片芦苇荡,如果按着刚才奔跑的时间和速度来算,就算我们跑不到桔子家但也起码跑上水泡旁的大路上了,这片芦苇地到底有多大?

    “等等,不对劲”

    大龙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说道。

    “这里,咱们之前好像…来过”

    “来过?你别吓唬我,咱们都跑这么久了…”

    大龙摇摇头,开始在四下里寻找些什么,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也开始不知所措地跟着他寻找起什么,果然没过多久,就在一片被压倒的草丛里找到了一条白色的东西。

    “这是…”我看着大龙手里捡起的一条破布一般的东西,似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

    “这是刚才,你和桔子打架时从他衣服上撕扯下来的一部分,袖子的部分”

    “那也就是说…”我犹豫着,没敢把那个已经毫无悬念的结果说出来。

    “我们跑了这么久,又回到了原点。”

    沉默。

    可我还是不甘,我不信挣扎了这么久后居然又跑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大龙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我,看着我像发疯一样翻找着周围的芦苇和杂草从,他很清楚,我在求证一个最终的证据,来证明这个几乎不可能的答案。

    终于,在找出去十几步远的距离后,一个熟悉的场景出现在眼前。

    一片芦苇,一片靠近水泡的芦苇。

    芦苇已经不再整齐,因为在这片芦苇上已经有数个慌乱的、深浅不一的脚印踏过去了。

    而在芦苇的另一侧,那个小小的水洼,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而那水洼,还在不停向外,翻着气泡,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下面喘息一样。

    而那个东西似乎随时会从里面蹦出来。

    身后的大龙像见了瘟疫一样猛地退了回去,而我自己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心中有十万个不相信,但眼前的一切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让我们侥幸反驳的借口了。

    天哪,这是闹鬼了!

    怎么办?跑!

    坐在那面的白岩刚歇过气来,还没来得及反抗,便又被我和大龙两个人拖起来狂奔。

    路上,大龙喘着粗气,一边跑一边哀叹,坏了,咱这是碰上鬼打墙了。

    我瞪了大龙一眼,直骂他乌鸦嘴。

    鬼打墙是啥,我们自个心里都有数,之前跑了那么久如果说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方向跑偏是完全有可能的,但偏离到能在不知不觉中掉个头跑回来的确实太邪乎了。虽然自己的嘴上一万个不承认,但今晚发生的超出我们世界观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现在又有这样诡异的情况同时出现在几个活生生的人眼前,若不是真鬼打墙,那就是集体神经失常!

    然而,刚跑出去没多久,跑在稍前一点的大龙突然一个趔趄栽了下去,我以为大龙是踩进“软泡子”里了(湿地中的沼泽泥潭),便抛下白岩连忙去拉大龙,但谁成想自己的两只手刚搭上大龙的胳膊,眼前的一幕就让自己像个死人一样怔在原地。

    大龙并没有踩到软泡子里,但是在大龙摔倒的脚边半步不到的地方,那个水洼,再一次出现了。

    这一次,所有那些曾试图说服自己自欺欺人的理由都在瞬间被击得粉碎。

    死一样的沉默。

    大龙连忙将自己的腿收了回来,但却像盯怪物一样用极度厌恶的眼光瞪着自己的那条腿,那条腿湿漉漉的,还沾满了黑泥。

    “怎么了大龙怎么了?”

    “我的腿,刚才不小心…滑进去了…”

    “滑…滑进哪了?”

    “滑,滑进那里面了…水洼里…而且水底下我…好像踩到了什么…”

    我看了眼水泡,果然,之前还不停翻着泡的水洼此刻平静的像面镜子一样,好像里面的那个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出来了。

    “阿阳”

    “怎、怎么了”

    “我…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

    “如果今天晚上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求你千万别告诉我爸妈,他们会,会打死我的…”

    “你胡说什么呢!”

    “没有!”大龙突然激动地抓着我吼道:“刚才发生的事咱们可都亲眼看到了,而且…而且你不知道我刚才看到了什么…”

    “你刚才看到啥了?”

    “今天…今天晚上,不,不只是今天晚上,我们出不去了”

    “别瞎放屁,这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就算现在找不出去,天一亮我们就…”

    大龙忽然低下头,然后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不,出不去了,是我出不去了,我出不去了”

    我从没见过大龙这样,大龙的脸在抽搐,身体变得软趴趴的,好像虚脱了一样,而且他刚才的笑容就像一个大人,而不是一个孩子,我紧接着意识到大龙可能是受到刺激了,吓傻了,开始说胡话了。

    没再耽误,我拉着已经虚脱了的大龙回去找白岩,白岩坐在地上看着两人惨白的脸色估计也猜到了什么,便站起身做出了一个准备逃跑的姿势,但我一把拉住了他。

    “别再光忙着逃跑了,我们得稳一稳”

    “怎么稳?我们绝对是碰上鬼打墙了,真倒霉早知道今天说啥也不来桔子家了…”

    没人作答,我抬起头,高过头顶的芦苇与黑暗如地狱般吞噬了一切,只有头顶的月亮告诉我们依然在人间。

    在这里,没有任何的参照物,到底应该往那个方向跑,我不知道,也没有人能告诉我们,在那个没有任何电子设备辅助的年代,那一刻面对浩荡的芦苇我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力。

    最终,我们还是选择了逃跑,选择朝着月亮的方向逃跑,因为我们已经不指望能够逃出这片芦苇了,我们只希望能够离这块诡异的水洼远点,越远越好。

    这次似乎比之前都顺利些,我们一心认为自己的确是沿着一个固定方向跑的,而且中途也没再有其他怪异的事情出现,而且之前一直默默跟在队伍尾巴的大龙似乎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开始加速冲在最前面,就当我甚至认为我们终于要逃出来的时候,跑在前面的大龙又突然站住了。

    大龙始终都没再回头,我的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阴风拂过两边的杂草,发出阵阵哀嚎,熟悉的水花声在哀嚎中吟唱。

    纵使已经猜到结果,但当真正面对时,那种已经要从胸腔喷薄而出的心脏再一次从高处落下,摔了个粉碎。

    跑了这么久,我们居然再一次,从另一个方向,另一个角度,跑回到了这个如同被邪灵笼罩的小水洼前。

    大龙背对着我坐了下来,喉咙里开始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如裂声带般的叫声,像哭,又像笑。

    我知道他崩溃了,彻底崩溃了,他开始抱着我的腿,指着面前的那块水洼,用一种我从未听到过的声音嘶吼道:

    你没看到吗!你没看到吗!那个小女孩在朝我笑!就坐在水边!在朝我笑!你没看到吗!她在朝我笑!

    我看着面前那块如黑洞般深邃的水洼,没有,那里什么都没有。

    走,咱们走吧。

    不!她在朝我笑!她要我陪她玩!

    大龙,走,咱们回家。

    回家…

    大龙突然转过头,我看到了他眼角的泪珠。

    回家…我能回家吗?我想我妈妈…

    妈妈…

    鼻子一酸,心一横,妈的,不管哪路妖魔鬼怪在这兴风作浪,都不应该对我们这群啥都不懂的小屁孩下这样的毒手,我就不信今天还走不出这片不干净的鬼地方了!

    白岩强忍着腿疼,和我一起搀起已经精神恍惚哭得不成人形的大龙,三个人再次出发,只是这一次,没人再跑,也没人再惊慌,似乎心里都在憋着一股劲,一股求生的决绝。

    之后的故事,因为种种原因,不再赘述,我们走了很久,直到听到远处有人在呼唤我们的名字,本来都以为是闹鬼或者幻听了,直到看到桔子的头和手电光一齐从前方的草丛里探出来,大家都兴奋到了极致,已经因为过度疲惫和恐惧而迟缓的脚步都快了起来,纷纷跟上了桔子的脚步,没过多久,池塘旁的大道便出现在了手电光下,然而就在所有人觉得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时,我一回头,清点人数,却发现少了个人。

    大龙不见了!

    就这一转身的功夫,大龙不见了!

    我回头,发现白岩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忙问原因,白岩一脸难堪地说,原来从刚才见到桔子后,大龙就开始自顾自地说胡话,然后就总想自己往回跑,白岩生怕他再跑丢了,就一直死死地抓着他,结果就在刚才,看到跑出芦苇丛了,一激动手一松,再回头看时大龙已经不见了。

    我问白岩大龙究竟说了什么胡话,会不会说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白岩惊恐地摇了摇头:“刚才大龙走路时突然一跳一跳的,我问他怎么了,你猜他说啥?他说这地上全都是人!每一根芦苇下都坐着一个人!他怕踩到他们!”

    我心说坏了,大龙怕是被吓疯了,刚想骂白岩怎么连个人也看不住,但一想到这和自己的失职也有关系,只得作罢,几个人对着芦苇荡里发疯地扯着嗓子喊了好久都没有任何回应,当我打算回到芦苇滩中找大龙时,却被石头一把拉住了。

    人丢了,这事瞒不住了,赶紧回去找大人帮忙!

    然而回去之后才知道,桔子母亲打完麻将回来发现孩子都不见后已经急疯了,她给我们所有人的家长都打了电话,确认我们的行踪,而现在父母们都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当桔子母亲知道我们竟然在后半夜去了那个水塘后,每一个人脸上都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桔子直接被一脚踹倒在地上,当得知还有孩子没出来后,桔子母亲的脸上一阵发白,随后便转身进了厨房,取了东西,几秒钟后,就听到桔子妈站在胡同里用锅铲敲着铁盆大吼道:

    “老娘们老爷们都起来!丢孩子了!都起来帮个忙!”

    十几分钟后,天边已经泛起了微光,整个水塘周围的几十户人家几乎倾巢出动,孩子们在胡同里探头探脑,看着我们几个犯事了的孩子发呆,女人们陪着桔子妈和赶来的家长安抚情绪,男人们提着手电筒、铁锹和铲子一股脑的钻进了雾气未散芦苇荡中。

    这时,我忽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呜嗷一声哭了出来,悄悄走近一看,原来是大龙的妈妈,陪着大龙妈哭得还有一个女人,是桔子家邻居刘飞的母亲,刘飞和我们年龄相仿,但比我们低一个年级,本以为这位母亲是因为触景生情才和大龙的母亲一块哭起来。

    谁成想,原来消失在这芦苇荡里的孩子不止大龙一个,就在今天晚上,刘飞也不见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把桔子拉到了一边悄悄问他,桔子是我们几个中被家长揍得最狠的,除了被自己妈踹翻外,还被刘飞母亲扇了好几个耳光,半个脸都是肿的。

    原来,之所以桔子从一开始就那么自私顽固地坚持往有怪声和危险的地方走,就是因为几天前他和刘飞打的一个赌。

    几天前,在和邻居刘飞玩耍聊天时,桔子发现,原来在晚上听到水塘里有孩子哭声的不止他一个,刘飞也听到了,两个爱耍横逞能的小屁孩,说着说着就较上劲了,他们打了赌,约好了时间,谁要是不敢在半夜去那个水塘一探究竟,找到那个诡异的声源,谁就给谁买一个全新的奥迪双钻悠悠球。

    桔子可没那么傻,他知道凭自己根本不可能在漆黑的夜晚独自去那样一个可怕的地方,所以他才以玩游戏机为由头,拉上我们一起去一探究竟,但刘飞却是个傻直楞,为了占领先机,那天晚上,他趁着自己母亲正和桔子母亲打麻将的功夫,竟自己一人先我们一步来到了这片沼泽芦苇地里。

    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

    而桔子告诉我,之所以在我们一起向外逃跑时他先撇下了我们,就是因为他听到了不远处刘飞好像在喊救命…

    我问桔子,这件事咱们几个中还有谁知道?

    桔子说,还有石头,因为他答应如果石头陪他赢得了这场赌局,那么刘飞送的悠悠球将先让石头玩一个礼拜。

    于是,一路上这两个孩子超乎常人的异样举动似乎都有了一定的解释。

    但一路上这些孩子的疯狂举动却都没有任何说得通的解释。

    为了一个悠悠球,值吗?

    也许在现在看来,整个事件的起因就像一个笑话,但对于一个未见市面的孩童而言,为了一个心爱和可以炫耀的玩具,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天真,有时是最宝贵的,但有时也是最可怕的。

    搜寻行动从天没亮一直持续到太阳升到了头顶,两个失踪的孩子都没能找到,有人报了警,我们被迫跟着各自的家长与警察到失踪现场指认和还原昨晚的行动路线,但很明显,所有的路线都是随机的,所有的孩子也都吓傻了,拿着笔录本的警察显然无法从一群已经丢了魂的孩子嘴里问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最后,大人们找到了那个小水洼,而环绕着水洼周围方圆几十米内的芦苇都已经被人为地踩倒了,在那里,我看到了自己的脚印,果然,昨天晚上我们跑了那么久,那么多次,但所有的脚印竟然都是在围着这块水洼有规则地转圈。

    看到这里,一股无法言明的后怕和寒意涌上了心头。

    难道昨晚,我们都疯了吗?

    在失踪现场,那个小水洼前,所有人都闻到了那股与我们昨晚闻到的同样的味道——浓烈的腐臭。没过多久,一具高度腐烂的婴儿尸体被从水洼里捞了上来。

    现场人员初步判断后,死者是一名女婴,死亡时间大约在两周前左右,但这是法律人士的判断,现场住在水塘附近的普通百姓都不这样认为,因为这个女婴的身上居然套着一件只有八九十年代甚至更早时家长们才会给孩子穿的碎花布外套。

    但如果真是那么久之前的事的话,那这件长期泡在水里的衣服早就和尸体一起烂得连渣都不剩了。

    如果不是这样,那又是谁给这个死婴穿上这件“不合时宜”的衣服呢?

    当时在现场,我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氛围,在寻找大龙和刘飞的过程中时,水塘边所有的人家都是那样的积极和投入,但当人们在水洼里发现这具女婴的尸体后,人群开始渐渐散去,而且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就连一直痛哭流涕的刘飞母亲,在看到女婴尸体的那一幕后,哭声也戛然而止。

    当时自己以为,也许大家都是因为觉得晦气才会这样吧,但如今想来却没那么简单。

    事后回想起,其实当时许多家住在水塘周围的围观大人包括桔子妈妈、刘飞妈妈的脸上,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如果真的只是因为晦气而回避的话,他们的脸上应该表现出厌恶,反感,而不应该是这样的表情。

    现在想来,那确实是一种很微妙的情况,因为那表情告诉我,似乎在这片水塘里发现女婴尸体根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忽然想起了之前表哥讲给我的那个关于这片水塘的故事——小男孩站在冰层上告诉所有人冰层下的尸体是他的姐姐,但他那穷困的父亲却愤怒地一把将他拎回了家,这很不合情理!如果换作一般正常的父亲在听到自己的儿子告诉自己失踪的女儿在哪后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反应!

    除非……

    我又想到了,在发现了那具女婴尸体后,岸上所有人,包括警察的脸上,都带着那一丝漠然,和麻木。

    这片水塘里,到底还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勾当!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两个孩子不可能再找到时,当我们返回桔子家准备被父母“皮鞭沾凉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大龙竟然自己回来了,而且一个人蹲在桔子家院子一角的煤棚子里,要不是桔子他妈要给所有参与找孩子的大人们做饭而去煤棚子里捡煤还发现不了他。

    当我们看到大龙时,他正蜷缩在煤棚里抱紧双臂,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让人后背发凉的话:

    “你走吧,我要回家,你走吧,我要回家…”

    而在他脚下不远处,是一件上次下大暴雨时,被暴涨的池水冲进院子里的来历不明的衣服。

    喜极而泣的大龙妈看到自己的儿子回来了抱起大龙又亲又打,哭了又笑,笑了又哭,那样子,好像再给十座金山也不换。

    但同行的刘飞妈却是另一幅样子,她抓紧大龙的手,像个发疯的魔鬼一样逼问大龙有没有看见他们家刘飞,但大龙自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问起昨晚的经历,居然只是嘿嘿一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记得了。

    后来用了很长的时间我们才意识到,曾经的大龙已经不在了,那个爱说,爱笑,爱和女生跳皮筋而且跳得比女生还好的大龙,已经永远迷失在那片芦苇荡里了。

    曾经的大龙没有回来,而刘飞,永远都没有回来。

    后来我听说,因为没有任何报案记录和失踪人口记录,也没有人前来认领,最后听从当地人意见,那个女婴的尸体直接就地火化处理了,而且还是孙瘸子做的法事。

    后来,没过多久,桔子家搬离了那片水塘,在市中心安了新家。

    后来,小学一毕业,大龙没有再继续读下去,原因很简单,正常的初中学校不会收他这样的学生。

    后来,刘飞的妈疯了,她老公也跑了,而她经常一个人在屋子里边哭边喊着报应,据说在那年的深秋,这个疯了的女人为了找到自己的孩子,一把火烧尽了那片枯黄的芦苇,而这个女人,也随着那片大火不知了去向。

    据说,那场大火甚至蔓延到了水塘周围的其他几户人家,虽然未造成任何人员伤亡,但水塘边的居民在经历了那场大火后都纷纷搬离了这里。

    我听桔子说,刘飞父母不是本地人,而是九十年代从安徽迁居到这里的,两口子一心想要个男孩,但刘飞妈的头胎却是个女孩,当时他父母的生活条件很差,经常要靠桔子家接济,想着生个女孩也是白养的累赘,于是新生孩子的欢喜还没过几天,这家里居然没有孩子的动静了,邻里一问,刘飞妈就哭哭啼啼地说孩子弄丢了,大家明面上都纷纷表示遗憾可惜,但实际上心里都清楚,这刚出生的女娃子八成是被他的亲生父母淹死在水塘里了。

    后来,我听说,这水塘几十年前曾是鹤城国营煤矿振新矿的一块洗煤池,而水塘周围的人家大多是上个世纪追随煤矿而来此安家的外来移民,其中有不少移民都是来自山东、安徽、河南这样传统意识雄厚的人口大省,在那种极端重男轻女的时代思想下,到底还有多少像刘飞父母一样的人将自己的孩子亲手终结在那片漆黑的洗煤池里。

    而随着矿坑的迁移,这片水域也从洗煤池逐渐废弃成了荒草丛生的野湖,居住在水塘附近的人家也越来越少,新生儿也越来越少,但水塘终结“多余生命”的职能却仍未被世人忘去,那些从这里长大,知道这片水塘过往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在偷尝禁果,荒唐一夜,糜烂滥情,而意外怀子却没钱打胎后,这里成了他们处理善后并将自己摘个干净的天堂。

    后来,我听说,在水塘周围的居民里,这个水塘其实有名字。

    而她的名字,叫作娃娃池。

    许多年后,当故友重聚再提起这件事时,桔子抚着自己的胸口心有余悸地笑道:我真庆幸我是个男孩,要不按我爸妈那思想观念,保不齐一下生就得陪着娃娃池里的鬼娃们玩泥巴去了!

    我也笑着回应,世道变了,现在女孩可比男孩值钱多了,你瞧瞧咱们这帮穷兄弟,将来有几个能娶得起媳妇的?

    桔子笑言,那是,还不都怪这男女比例太失调了么,本身中国男的就远多于女的,你算算看啊,这女人中,抛掉从事性工作的,抛掉终身不嫁的,抛掉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的,你看看,留给咱们的还有多少?

    我说是啊,你说当初就咱们那屁大点的鹤城都有像娃娃池这样专门淹孩子的地方,那全国上下那么多人,得有多少像娃娃池那样被人命填满的肮脏地方啊。

    桔子苦笑道,这你就无知了,你知道为什么光八九十年代的孩子男女比例失调娶媳妇困难吗?B超啊!全国上下,你知道,有多少女娃子连生下来呼吸第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亲爹妈弄死在肚子里了?要我说当时根本就不应该推广B超这种技术,人的素质没到那步,为什么还要推广高于人素质的科学技术?

    我叹道,这人性啊,真他妈是个操蛋的东西,你说这水塘有错吗?B超有错吗?就算当时没推广B超,不还是有那么多父母在发现生的是女孩后直接淹死在池子里啊?而且直到现在,社会风气都已经不重男轻女了,可还是有那些只顾床上一时爽不顾事后留活人的玩意儿把孩子往里面扔啊,要我说,无论是重男轻女弄死孩子的人,还是意外怀孕丢弃孩子的人,在我看来都他娘的是一类人,推卸责任,不负责任不配为人的人!

    桔子摇了摇头:要我看归根结底还是性教育出了问题。

    我说你能不能严肃点,说正事呢,怎么啥都能扯到裤裆里那坨玩意上。

    桔子一本正经地说,性教育包括性别教育和性安全教育,你想啊,如果从小就给他们灌输男孩女孩都是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男女一律平等,还会出现重男轻女的现象?要是从小就告诉他们做爱做的事时如果不想要小孩就一定要做好安全措施,哪还能有那么多意外怀孕喜当爹的闹剧……

    去年寒假从学校回来后,当我得知那片水塘以及周围的一整片老矿工职工房地区将被政府统一拆迁并开发成新的城市工业园后,带着曾经那些本不美好的记忆我回到了这里,而来到这片水塘后才发现,原本完全可以称为“小湖”的娃娃池已经缩水成了一个不大的“水坑”,而在这块“水坑”旁,一台水泵正在不停地向外抽水,一台挖掘机正在裸露的泥床上挖掘着,旁边一辆重型卡车的翻斗里俨然装满了白花花的石块。

    我给旁边看水泵的师傅递了根烟,问道:这是在忙啥。

    清淤。师傅头也不回地说道。

    清淤?

    对,水底太软,把水底的软泥和脏东西挖出来,再填上石块,盖上土,夯实了,上面就可以建厂房了。对了,你家原来是这儿的?

    啊,没有,但我朋友家原来在这,我常来这块找他玩。

    哦,你说这池子真邪门了,之前我们往这水里翻了几车的土也不见这池子填小,原本早就该完工的事了,这不现在都没完事,只能用这么费劲的法子,还得把里面的东西挖出来。

    也许是有什么东西想被挖出来见见天日吧。

    啥?

    哦没事,对了,那这些挖出来的东西到时候都运哪去啊?

    管他呢,我怎么知道,肯定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坑啥的,反正你们这多的是大坑,到时候车斗一翻,就都完事了!

                                      _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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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边城奇谈·第六话:池塘里的哭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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