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冰

“他的嗓子一定被天使吻过”，阿笙吸溜一口奶茶，嚼着珍珠，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广场中央坐着的一个少年

“我觉得你可以去认识认识他，交个朋友什么的”，我手里拿着加冰柠檬水，晃悠着腿坐在高脚凳上

远处少年穿白色T 恤，抱着吉他唱着我从来没听过的民谣，声音低沉有磁性，很好听，旋律平缓，娓娓悠扬像在讲故事

阿笙笑笑然后摇头，“或许他明天就会走，然后去别的城市唱歌”

我看着阿笙的脸没有说话，我知道阿笙每个周末都会来这里喝奶茶，只为了下午六点，天上飞起彩霞的时候，远远地看着少年的脸静静地听几首从来没听过的歌，她这种认真的神情，和照顾她最喜欢的吉祥草一样

阿笙突然眼睛亮亮的，“但或许他会爱上这座城市荒凉风情和随机播放的天气，然后留下来”

话是这样说，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我在这座城市待了三年，经常被快节奏的生活和阴晴不定的天气弄得焦头烂额

天好像要下雨了，灰蒙蒙的云来的很快，不知道哪一片藏着雨，广场上的歌声被风吹得有点散，依然好听

阿笙趴下来伏在桌案上，“北，你说，下雨天，他还会想喝加了冰的奶茶吗”

“会的”，天色阴沉空气闷热，让人困倦，我闭上眼睛想眯一小会儿，补充一句，“如果他带了伞的话”

我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三点，阿笙没有坐在我对面，窗外街道潮湿，风吹着树叶滴滴答答掉着雨水，刚刚下完暴雨的空气，安安静静没有歌声

我拿起外套离开，广场有一片片的积水，吉他少年坐过的小椅子沾着水珠，街上的人稀少，依旧行色匆匆

一个月后，阿笙告诉我，她恋爱了

我看着眼前背着吉他的少年，白色T恤，手指修长，亚麻色的头发，脸上的轮廓像是被细致勾勒过，眼神温和干净，看不到烟火气

阿笙说，他叫林梓，木辛梓，广场上唱歌的林梓

阿笙点三杯加冰奶茶，我们一起坐在高脚凳上，窗外在下雨，淅淅沥沥，天气依然闷热，像在发脾气

阿笙告诉我，林梓家在北方，喜欢唱歌但是家里不支持，背着吉他去过很多城市，也许唱够了就回去

林梓拿纸巾给阿笙擦额头上的汗，勾起嘴角说：“也许一直唱不够”，眼里的宠溺杯满四溢

奶茶我没喝完，甜腻腻的，我只想喝柠檬水

后来，林梓依旧会去广场唱歌，只是次数变少了，我会经常看到阿笙在朋友圈发一条又一条的视频，少年的手指修长，嗓音低沉，唱着写给阿笙一个人的歌

“所以他选择了留在这个城市？”我看着阿笙染成亚麻色的头发，觉得没有之前的深棕好看

“或许是因为加冰奶茶和下雨天太配了”阿笙眯着眼孩子般对我笑

我一直觉得阿笙的快乐很有感染力，她的眼睛好看得像月牙，笑的时候露出嘴角梨涡，皮肤白皙，笑声清澈

“不知道林梓唱的歌叫什么”

“十二个拉丁字母，可能因为懂得人不多，林梓唱之前不会介绍歌名”

“谁的歌”

“林梓的歌”

“他很有才华”

“是”

“宝藏男孩呐阿笙”我能感觉到，林梓总是能给阿笙带来快乐，简简单单干干净净的快乐，不是物质，仅仅是像炎热的夏天喝下一杯冰水的舒爽

阿笙没有再接我的话，歪着头摇晃手里装了大块冰和柠檬水的透明玻璃杯，灯光明晃晃的打着，桌面上的阴影夹杂着折射一跳一跳地闪

阿笙抬头看着我的眼睛，“他太像我小时候想去的远方，我感觉自己握不住，也许有一天，他会不辞而别”

“好像喜欢穿白色衣服的男孩子只适合被装进回忆”，我淡淡地回答，尽管不想承认，可这句话被证实过太多次了

可是阿笙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不是的，北，我想留住他，留在我身边，留在我的生活里”

可是不满意又能怎么样呢，几年前的夏天我也这样想，吹了很多晚风听腻了很多歌之后，我甚至记不起他的脸了，只有一件白色衬衫，还有某个炎热的午后，窗外樟树叶子反着光，知了一声一声地响，他插上吸管递给我一杯柠檬水，冰块在里面慢腾腾地晃

我沉默很久了不说话

我已经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但是从那以后，我以为和夏天最配的就是加冰柠檬水了

(二)

越来越多的人来听林梓唱歌，晚上的广场霓虹漫天，喧闹繁华，林梓包围在半圆的人群里，认真的侧脸棱角分明无可挑剔

褪去了满身少年气，明明岁月悠悠无关深浅，他的歌声却像让人品着盛满故事的小酒，对着往昔细嚼慢咽，醉人自醉

那一刻我开始担忧，阿笙的握不住还能握多久

我很羡慕阿笙的一腔孤勇，肆无忌惮，生活热烈丰盛，我们不一样，我寂静了太久，只喜欢荒凉的景和流岚的光

而矛盾，突如其来，或许一开始就存在

林梓要走了

走之前，他来找到我，我喜欢在炎热的下午一个人坐在高脚凳上晃悠着腿喝柠檬水，他很容易的看到了我

他点一杯常温奶茶，七分糖加珍珠，然后坐在我对面，我看到他的白色T恤一小片衣角上用黑色马克笔淡淡写了个笙字，洗过几次后浅浅的像是印在衣服上面，融为一体

他说他其实胃不好，不能喝冰的，但是阿笙递给他的时候他还是喝了

他说胃疼的时候可以想想阿笙的笑脸

他说遇见阿笙的那天下着雨，广场上路人形色，收起吉他后发现自己没带伞，站起来转身的那一刻，阿笙就撑着伞站在他面前，笑得那么甜

他说阿笙就是在那个时候递给他一杯奶茶，加冰七分糖，阿笙撑着伞送他去地铁站，问他能不能用一杯奶茶换一首歌的名字

他说他一开始没有答应，但是阿笙每天都去听他唱歌，每天都带着一杯奶茶，每天都笑得那么甜，林梓说他从没遇见过这么像夏天的女孩子

后来，他答应了，一杯奶茶一首歌，彼此交出的是一整个夏天的时光，不长不短，不多不少，刚刚好

他说并不是不值得更多的时间

他说他早就得了肿瘤，恶性的

他说他时间不多了，他要回去和家人道别

他说如果阿笙问起来，就告诉她，离开是因为他要去很多地方唱很多歌

林梓很喜欢阿笙，我知道的，因为林梓说着说着就哭了，我看到他棕色的瞳孔慢慢涌满了泪水，红色的眼眶盛满了悲伤

可是我不知道林梓有没有后悔过，后悔接过了奶茶，后悔给了阿笙这么多快乐最后不留余地全部拿走

夏天这么美好，还是负了遇见

林梓留在了这个夏天，他最后说遇见阿笙之后，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去远方了

林梓走了

我告诉阿笙，林梓太喜欢唱歌所以走了，阿笙不信，可是阿笙也没有再问我为什么

(三)

阿笙从来不喜欢喝柠檬水，不喜欢柠檬的淡淡苦涩，阿笙喜欢甜的，她说九分高甜的奶油很像夜里有蝉鸣叫时的月色，夏天才有的月色

阿笙亚麻色头发又变回了深棕

我仍然会和她坐在高脚凳上，进入秋天之后，空气带有点点凉意，阿笙喝加冰奶茶，我眯着眼听她说昨天晚上那场暴雨打坏了了她家阳台种的吉祥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