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久以前的一天,我从家步行到我做生意的摊位。15分钟的路,要经过直角转弯的四条小街。
在经过第三条长街时,我身后拐过来三个聊天的女人,她们说着好听的普通话,一个嘹亮的声音清晰地飘进我的耳中:“哎,你们有没有觉得小地方的人就是小地方,土得掉渣,打扮土、气质土、口音也很土……”
我不由地转头,想看看连说了我们小地方的人四五个土,评价包括我在内的人,她会是怎样的模样。结果大跌眼镜——
毛里毛骚的头发扎着随意的一股辫,脸上即使涂着厚厚的粉底,依然难掩泛着油光的色斑,普通的眉眼,地包天的嘴巴正滔滔不绝,见我转头看她,窃笑地扫了一眼同伴噤声了。
她们三人的外貌其实都很普通,打扮看起来也和我们县城的人没有分别。我不知道她们是来探亲还是旅游,如果不说流利的普通话,我以为她们就是本地人。
但,她就是自觉高人一等。
血气方刚的我,特别想回她一句:“我感觉你也挺土的!”但是我忍住了。何必当真呢,她能旁若无人、肆无忌惮地说出那些话,说明她本身也是一个肤浅的女人。我不必这么对号入座,显得和她一样肤浅。
我虽然选择了沉默,但在心里有了某种感触。生而为人,有很多命运赋予你的东西,我不能选择家庭、地域、容貌,但我也有一颗向上的,不服输的心,我能知道的是,如果我们在同一个资源里,我不会比谁差。只不过她比我幸运,一出生就在城市。而我要去那些城市,却要付出整整19年的一步也不能踏空的青春时光,而悲伤的是我连想要付出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在17岁时,因为父亲病逝改变了我“人生本来会更好”的轨迹,父亲走后,我的上学梦就终结了。我想要的在别人感觉可能是与生俱来的日常生活,成为我的遥不可及。所以,我对自己很多时候会很苛刻。我极度敏感,极度自卑,也极度骄傲,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骄傲还是自卑。
2.
十几年前,我当时还是一个卖玩具的小商贩,县城古会摊位就在商场门口的街道上。我们商场门口的摊位是卖大蒜的,一个头发凌乱邋邋遢遢的女人垫着纸板坐在地上,大声地叫卖着:“来来来,快来买大蒜,便宜啦!便宜啦!5块钱一大把喽。”
商场老板娘看着那个邋邋遢遢的女人说:“怎么也是个活,就算一堆大蒜都卖光又能赚多少钱,这女人也不知道人要有尊严,要是我,死也不跟男人出来卖大蒜。”
我若有所思地说:“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幸运,像你一样遇到有本事又疼爱你的老公。如果你和她一样出生在同样的家庭,现在坐地上卖蒜的有可能就是你。是的,你可能会说,我不会和她做同样的选择,我会如何努力改变,没有用的。贫穷决定了一个人的思维和视野,很多东西不是我们选择的,而是命运赋予我们的,有些事你根本无能无力。只能说你是一个幸运的人。”
“最起码可以让自己穿得干净整齐一些,最起码好好地梳梳头洗洗脸吧。”
“她的蒜可能卖不了多少钱,但是她也要早早下地砍蒜、捆绑、装袋子。可能她也梳头洗脸啦,但是因为舍不得花钱买好的洗发水,所以头发没有光泽。她脸上也只是随便抹一点便宜的润肤露,整天风吹日晒,抹了油脸也被太阳晒黑了,所以你感觉她没有梳头洗脸。而且,她也许不在意这些打扮的事,她仅仅是这样努力活着,都是很不容易很有勇气的事,要是有时间东想西想早就抑郁了。”
我说的是卖蒜的女人,但好像也是说某些时候的自己。
3.
昨天偶然翻看一直开着免打扰的烟火文苑的消息,看到玉云老师和大家讨论余秀华的话题。她现在做一个女性成长的心理写作营,所以常以某一个话题和大家讨论。
我看到了玉云老师对余秀华的几段客观解读:
非常人的人生,有极致也有极端。这才是人性的真实。当一个残缺的身体困住了一个自由的灵魂,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抗争命运的束缚。余秀华选择了毫无保留地奔赴爱情,她的需求是被爱。
到这世间除了自爱,真的能遇到理想的爱情吗?只能说一个极度需要被爱的人,宁愿相信有人是深深爱着“我”的。
这是一场单刀赴会之旅,看似为了某个目标,实则一场镜花水月。我钦佩她的勇敢和执着,又忌惮她的张扬。但我始终希望这样的女性获得幸福,拥有一份向往的爱情。如今,这个梦碎了,我实在有些担心她。
“我这一生,走的着实辛苦,如果我坚持不下去了,希望侮辱殴打我的人受到法律的制裁”
任何时候,人都可以重新开始,没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教训任何人。因为爱你的人不舍的,不爱的人不值得。人可以选择爱情也可以选择金钱,她实现了金钱自由也仍然想要体验更好的感情,这是她的选择和目标。有勇气争取自己想要的比什么都重要,无论外人看到的是什么,或者同情或者不齿,那都是个人的投射。
通过她的文字,我读到的是一份果敢,清醒,还有承担的勇气和能力。在正常人中,又有几人能做到。至于痛苦,可能这是谁都不能免俗的吧,活在这个世上,谁又能避免痛苦呢?而那些所谓不堪,不过是活在他人眼中的顾忌,为自己而活的人早就超越了别人的眼光。
就像余秀华说的:“把自己一览无余的摊在这个世上……我就是这样的我。”
敢如此坦诚和真诚面对自己的女性,相信这世上没有几个。可能人人都觉得她要有自知之明,这个所谓的自知之明又是什么呢?对自己的束缚,还是对他人的?
我很认同玉云老师的解读。记不得我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来骂你,说明你活得很精彩!所以余秀华活得不止精彩,还很痛快。
我发现骂她的人里,更多的是女人。这很不合理。我们无奈、失落、不甘、挣扎时,口口声声地说过的理解,竟然不能用在余秀华身上。为什么有同理心共情力的女人们,竟然这么不齿余秀华?
为什么?
因为作为各方面看起来正常、健康、甚至是优秀的女人们都做不到的事,外表残缺的丑陋的农妇余秀华,竟然惊天动地地做到了。这真的是太挑战人性的常理了。所以,空有正常躯壳的女人们被啪啪打脸后,在内心里早就等着,等着能这样信口开河讨伐她的机会。
现在,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那些平庸的女人们,怎么能放过这样落井下石的机会。信口开河地评价别人,比自己努力冲破不敢面对的现实问题要容易太多了。
不就是因为她样子丑又是脑瘫么,这又不是余秀华自己能选择的。自己很平庸,所以看不得别人的优秀,特别是看不得如余秀华一样的优秀。
说了这些发生过的似乎互不沾边的往事,忍不住涌起某种感伤,我不由地说出来的理由是:我们看到听到的那些事,都有我们不了解的现实原因,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都是站在自己位置上的盲人摸象。
所以,除我之外的所有事物都是我想要了解的。比如,事情还未发生时,你永远不会知道的人性。人性,是我最想了解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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