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也曾是一个美丽的,善良的,好强的,苦命的女孩。经过生活的抽筋刮骨和人情冷暖的鞭打,脱胎换骨成一个面容丑陋,眼神冰冷,仇视一切美好事物,敏感却依然好强和苦命的,上了年纪的女人。
她的嗓门特别大,音调里带有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悲戚。每次说话的时候,如果不是刻意压低声音,就像自带扩音器似的,总会弄的对方不好意思,悄悄地收住了还没来得及打开的话匣子。她却不以为意,还觉得自己大大咧咧的,有啥说啥,多好。
她鄙视那些说一套做一套,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人。还给那种人取了一个自以为非常相符的名字,两面针。两面针的装腔作势、扭捏作态总让她忍不住想笑。笑点极低的她又时常忍不住,总会不知不觉中得罪了别人。
她不喜欢和两面针打交道,如果她知道谁是这样的人,也会选择主动远离,可她不知道的是,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她用自己的方式和周围的一切抗衡着,像年轻时在玉米地里孤军奋战的劳作一样,不屈不饶。
折磨她几十年的恶婆婆和软弱狠毒的老公及初来乍到的儿媳妇,成了她的仇敌。家,理所应当地成了她开起每一场内斗的战场。
她在尽力把身边仅有的亲情向外推,走向独自一人的世界,却不自知。
她像一个被宠溺坏了的熊孩子被突如其来的大手蒙住了双眼,恐惧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极力自保,又极力破坏,像一只卯足了劲儿,时刻准备战斗的大公鸡,警觉而敏感地注视着自己的周遭。
二、
她是小薇的婆婆,小薇的位置注定了两人之间的对立关系。
一天,她说身体不舒服,小薇就提议带她去县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开着车去,因为看病的人多,医生考虑老人有残疾,建议她住院,这样方便检查。
第一天没有空床位,小薇和老公给婆婆办了住院手续,就开车回家了。第二天早上,又赶在医生上班之前到医院,等待着空出来的床位。
从一进医院,她就非常紧张,医生贴心地提醒她放松。第一项检查是空腹抽血化验,检查大小便,接着是彩超,头部CT,腹部CT,胃镜……。几乎所有的检查都做了,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因为她运动少,吃得多,大便多,在肠道堆积,导致便秘,医生给她灌了几次肠,打了一些消炎针,就这样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
这期间,小薇老公上班,小薇早上起床给两个孩子煮早点,叫孩子起床,然后赶在八点之前把孩子送去学校,再打车赶到医院。运气好,50块钱的车费,九点左右就到医院了,给她倒开水,买早点。运气不好要到11点多才打到车,去晚了,迎接小薇的就是一副异常难看的,不满的神色。下午,小薇要在4点半之前赶回家,给孩子做饭,5点半接孩子,6点半之前吃饭,休息一会儿,然后开始辅导两个不同年纪级的孩子做作业。九点带孩子洗漱,陪孩子读书。小薇的一天安排的满满当当的,医院家里来回跑让她觉得疲惫不堪。
后来小薇提议说,公公在家闲着,要不先喊公公来照顾几天,她一下子吼起来,说小薇故意气她,明知两人不合,还想让他来照顾她,责怪小薇不安好心。
小薇的老公觉得媳妇这样来回跑也不是事情,就提议说,如果她只是打针,让小薇隔一天去一次就行了,她自己可以去医院食堂吃饭。小薇和婆婆打了招呼,就照做了。
小薇没去医院的时候,她打完针就到处走走,和一些刚认识的病友吹吹散牛,顺带抱怨一下自己命苦,控诉自己的儿媳妇小薇是如何如何不好。由于她嗓门大,身体有残疾,声音悲伤,有好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阿姨还流下了同情的泪水,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宽慰她,咒骂小薇的荒唐话。每次遇到这样的场面,她心里都非常欣慰,她凭借一己之力,把她的仇人小薇变成了大家的公敌,她竟有一丝报复成功的快感。
婆婆住了十天院,小薇是个坏媳妇的消息在她所在的病房和相邻的几个病房里流传开来,在小薇给她倒水、倒尿盆时,病房里的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小薇,小薇忙着手里的活计,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也没有想到一个星期自己的恶名竟在医院的这些老东西间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个个添油加醋的本领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些天生拥有着间谍资质的老婆娘们尽力地发挥着自己的特长。话语间对小薇的不满早已像炸弹一样爆炸开来,只是还没有炸到小薇那里去。有的老人还会顺带骂几句特别难听的话,好像小薇就是她的儿媳妇一样。
这种事,她都是背着小薇做的,每次当小薇知道类似的事情时,已经是很多天以后了,当然,小薇也不会为过去的事和她计较。
医院病床紧张,她又没什么病,十天后医生告诉她可以出院了,她一听就不乐意了,立马和医生炒了起来。
医生无奈之下打电话给小薇,让她赶紧去医院处理这件事情。小薇怕婆婆在医院闹出什么事来,就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医生了解了小薇的身份,建议小薇喊自己的老公来处理这件事。小薇也想这么做,可是奈何老公走不开,只能自己来了。
医生听小薇说完,无奈地摇摇头,眼里满是对小薇的同情。同病房的几个病人也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小薇,小薇虽然不解,却没有问,每天的忙碌早已把她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消磨殆尽了。
小薇给她办了出院手续,又把她接回自己的小家,方便自己照顾她。
三、
婆婆身体好,小薇也跟着开心。只是她不知道,一场针对她的战争正在被谋划着,即将爆发。
一天吃饭时,婆婆责怪小薇炒的肉太少,还埋怨小薇没有把孩子教育好,导致她和小孩说话,孩子不理她。说到她自以为的伤心处时,就狠命地多眨几次眼睛,那博人同情的可怜之水立马就顺着她那干瘪的,满是沟壑的,仓老的皮肤上流了下来。有的泪水被夹在那深浅不一的沟壑里,调皮的散开,像是急于给那缺水的,快要裂开的地表补充水分似的。
她把那看似高傲的头颅微微地低下去,让人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见此情景,小薇立马退到两米开外的地方站定,她知道,婆婆要开始她的自导自演了。她正坐在沙发上,脱掉那一个假肢,顺手把它靠在沙发边缘,用双手抬起那残肢,使力地晃动着那已经过了十多年的伤口,嘴里骂骂咧咧的。那因缺乏运动而又营养过剩导致的白花花、肉嘟嘟的肥肉立马活了起来,上下跳跃,那创口的地方活像一张人脸,没有鼻子,没有眼睛和眉毛,却生着一张可怖的嘴,随着她摇晃的速度,时而翘起嘴角,时而拉拢着,好像也在得意她的演技。可能是发现摆弄残肢无法让小薇同情和屈服,她又开始了下一步的表演。她双手时而耷拉在腿上,时而舞起来,头一会儿扬起一会儿低下去,那困扰她多年的颈椎病好像从来没有过一样,那双手的姿势配合着头的抬落,是那样熟练和协调。抬头时,她闭着眼睛,那些恶毒的词句就从她那张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样的嘴里喷涌出来,嘴角留下来的咒骂产生的脏水和着那稀少的,可怜的泪水,在她那苍老的皮肤上连成了一条笔直的线,好像是谁故意画上去似的。低头时,这条线便被拉的更长,更细了,向下延伸着,好像在找出口似的。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从来都不需要预演,因为那是她耍泼的惯用伎俩。不知是咒骂声夹杂着哭喊声,还是哭喊声包裹着咒骂声,那此起彼伏、时高时低的噪音像小薇预料的那样又持续了一整个下午。
可能是真的累了,她拿起顺在手边的拐杖吃力地站起来,径直向小薇走去,小薇见她要过来,立马站起来小跑到沙发上坐下,她见追不上小薇,就拄着拐进了她的房间。小薇和嫂子都以为她累了去休息了,谁知她竟把小薇给她的衣服砸在小薇的头上,说是不要小薇给的垃圾,拿出小薇给她的钱和家里钥匙,扔在桌子上,说是不要了,还给小薇,小薇当时没接,想着是自己孝敬老人的钱,不打算收回。她又拿出小薇给她的一双白鞋子说事儿,夜里小薇实在忍不下去了,收拾东西准备搬走,被嫂子拦了下来。想着白天婆婆那恶心的脏话,小薇收起桌子上的钱,看了一眼钥匙,也没有动手去拿。家里有个会演戏的婆子,日子真的没法过。
小薇担心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陷害自己,和老公商量送她回老家,可是她不愿意,不管快乐与否,她就是要在这里。
每天她都在寻找小薇的缺点,计划狠狠地教训小薇一番。小薇每天过得小心翼翼,生怕又和她发生矛盾。
小薇期望分开住的心情特别强烈,而她不愿意离开的意愿也特别强烈。
小薇在她的阴影的笼罩下,日渐消瘦,她也在自我的圈禁里无助地挣扎,颓废,她的到来,让这个家失去了往日的安宁。
她内心的封闭,让她自正常的生活轨道上迅速剥离。
四、
她曾经有过一段血泪相融的人生苦旅,但这和小薇并没有关系,她收不回命运深刻在心头的伤痕和痛楚,就用浑身的刺去伤害那个离她最近,又最容易伤害的人。
因为她吃了很多苦,所以她想让小薇也吃些苦,她不能容忍别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幸福的生活。好像她没有的,别人也不配拥有似的。
她这一生都在妒忌、抱怨,用争吵书写着凌乱和无助。她不知道,路的尽头,是命定的归宿。开心是一辈子,不开心也是一辈子。
她思想顽固、老化,盘根错节地纠结在一起,交织成一张纹路模糊针脚错位绵密的蛛网,网住了她那本就不宽广的心灵,也隔离了别人的亲近。
古希腊谚语:有一天我们会回家,笑着向神诉说这一路的委屈。
希望有一天,她能看清自己的内心,正视过去的苦难,明白这一路的委屈终将成为过去,她应该活在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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