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我家住在东西村，东区和西区中间就隔着一条河，东区离镇里比较近，西区的人到镇上做事都要经过东区。

张叔，就住在村子的最东边，他说，我喜欢东边，去迎接太阳。

十岁的我认识了40岁的张叔，他最爱叫我小桃。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太阳炙烤着大地，滚滚热浪袭来，压的我喘不过气来。可即使是这样，在我家后院石榴树旁，仍有和我一样大小的孩子在商量着如何玩耍。

石头一边摘下石榴一边说:“无聊，要不今天我们玩捉迷藏吧？”

“没意见”“都行”“无所谓”“可是这么热……”“4比1就玩捉迷藏咯”

就这样，我们草草开始了捉迷藏，而石头也面对着石榴树开始了数数。我便一溜烟地跑远了，我已经想好了藏身之处，那便是村碑旁！村碑很大足够挡住视线了，而且也在规则限制之内，旁边还有一棵大树遮挡阳光。天时地利，我已经开始为自己的聪明才智窃喜了，仿佛我已经赢下这场胜利，我暗喜蹲下。

就这样，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我实在是按耐不住了，怎么等了那么久还未有人大喊我已经是胜利者了？我一边扒着村碑，一边四处张望着，哪里看得到他们的影子。炎炎夏日大多人都在午休了，乱逛的也只有我们这些小屁孩，现在他们人影都看不见了，莫非是我已经赢了？

呵呵，正当我准备起身时，身后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抓住我，一直往路边拖，我不经慌张，我的脚使不上力气，因为刚刚蹲了那么久已经麻了，那路边只有一辆连车窗都无法窥探进去的面包车啊！

这时我怎么能不知道怎么回事，人贩子啊这是！我开始更用力挣扎，想要呼喊却被捂住了嘴巴。我在电视上看过人贩子把小孩子拐走，而后那些小孩子就被狠心的断手断脚，割了舌头，去做了乞丐。我开始绝望，难道像电视里的一幕幕要在我身上发生吗，断胳膊断腿割舌头？我才十岁……青春正好。

可就在我即将堕入深渊时，他的到来就像是一道射入深渊的光。

他恰好路过，步履蹒跚跑来，对着人贩子一顿输出，打退人贩子。口里还喊着走开走开啊！人贩子现在还敢光明正大抢孩子？！他力气大的很，不顾一切的对人贩子拳打脚踢，人贩子招架不住。撂下一句“傻子就是傻子，疯子一样！”便走了。

他赶忙跑来，却是有些颠来倒去，看来是腿脚有些许不便。问我是否有事，我道没有，反而是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以至于现在我还记忆犹新。

“我叫张傻子，因为他们都叫我张傻子，你叫我张傻子就好。嘿嘿嘿。”他不好意思挠挠头。自称傻子？我不理是很理解，愣住了。

“那我以后叫你张叔好了！因为你救了我啊！”久久之后我眯眼一笑说道。

“张…叔？”他也愣了，许久肉眼可见的红了的脸微微点了点头。“以后我就是你叔了。”他坚决要送我回家，路上我才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本《乡土中国》。

未到家，却碰见了伙伴。

“真有你的！能藏这么久！我们都找不到你呢！”

“找不到我那你们在干嘛呢？”

“找不到你所以我们又继续了一局咯，话说你为什么和傻子在一块啊？”伙伴望了望我旁边的张叔。

傻…子？我没想到一个和我差不多年龄的人对年长的人说出这种话。而张叔的表情却是没有生气？

见我不答石头又说“傻子就是傻子，还会读书啊哈哈哈！”他的表情满是戏弄。

我用尽了全力的拳头打上了石头的肚子，这是我第一次打人。我不允许有人用这种语气和不符合长幼的用语对我的救命恩人。

因为一个人人都叫他傻子，连他自己都叫自己傻子的人。

02

据说，村口第一户人家常常被人称作守村人，说是守村人，其实大家都清楚，守村人就是替大家挡灾的。相传守村人是来到凡间苦修的，可以为村里人去灾挡灾，把灾挡在自己身上，今生受的苦，是为了来世的清福。而守村人大多数是傻子，人们通常不和守村人打交道，守村人都不被当正常人来看。

但是守村人心地善良，有点傻，但大多都五弊三缺，五弊即“鳏、寡、孤、独、残。”，三缺即“缺钱、命、权”。所以“守村人”一般寿命都不长，而且命中注定孤独终老，备受世人嘲弄。

而张叔就是东西村所谓的“守村人”，和传说中的守村人又有些不同，因为他的家里有一个大大的靠墙书柜，里面有密密麻麻大大小小本的书。这对他来说是最大的财富了。

家里人不许我与张叔有交集，就算他救了我，就算他不会打我，就算……他不是傻子。这是我能和他们说的三个理由了，还是被大骂了一顿。原本就与家里人没有感情的我更加想去找张叔了。

夜里，我总会偷偷跑出来张叔家，他待人很好，每次去他都会给我一些饼干或者点心吃。听他讲故事，书里写着的也好，他自己的也好。每一次的寻找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最深入人心的，还是他这——穷困潦倒的一生。

都说酒醉吐真言，这是张叔在一次醉酒之后和我说的。他本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身体略有缺陷。原有一个平稳安定的家庭，虽然收入不高，靠着父母也正常生活。但是老大在学校常常遭人欺凌，同学们都把他拉到墙角拳打脚踢，骂他是个傻子。老大胆子小不敢和家人老师说，最后在张叔十五岁时便疯掉了，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别……打了…别打了，我跪！我跪……”这是张叔颤抖着描绘着当时的景象和我说的，但是他神奇的坚强着没哭。当时只觉得浑身一颤，言语辱骂加上拳打脚踢使一个人精神失常，我无法想象这是多么可悲恐怖的事情！

同年，张叔的弟弟，为了救溺水的人，反而自己溺水身亡。却也未得到别人家的感谢或是道歉。果然，一个固定印象不好的人，做再多好事也是会不会被人认可吧。

而张叔也因为腿脚不便被人欺负，就连小孩子也能去辱骂他，张叔却从不在意。

悲惨！无法想象的悲惨，无法想像亲人死去之后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可张叔给出了解答。“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阿弟做了好事，重于泰山。”

“你不讨厌这个世道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遭遇了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但是我来世应会幸福。”

“转世投胎也只是传说。”

四十年的岁月，给他的人生带来的只有苦痛。

深夜，偷偷跑来找张叔的我该回去了。路上，我一直在想张叔的事情，他这一生，就好像惹怒了上帝一样事事不顺心。从不解释，从不生气的他，又怎甘愿做无人关心的“傻子”呢？

说起来，张叔还是很与时俱进的，在智能手机刚刚开始普及时，在我们谁都没有手机时，他就买了一部二手的手机。就只看新闻，在家就看书看新闻什么的。

他会给我很多东西是别人所给不了的。他让我整个少年生活都充实了，我每一天都在进步。他不会因为我是小孩子而觉得我的思想是低下的，反而还会鼓励我去独立思考。

年底去找张叔，喊了几声也不见有人，平时这么熟悉我便直接推门进入，却也无人。

也罢，想着明天再来找张叔我便踏出小院大门，转头就遇见了张叔。我欣喜若狂，因为张叔是我最重要的人了。

“嘿，张叔，去哪了？”我笑嘻嘻的打招呼。才发现张叔脸上尽是疲惫，脸上还有些灰尘。

“嚯，小桃，终于回来了呀。”张叔脸上才露出点笑容。

“就是遇到那啥，那电信诈骗！”张叔憨笑道。

“什么？那你去报案了是吗？被骗了多少？”我替张叔担心。

“报案？报什么案？被骗了五十块啊！那个电信局的人打电话过来说要交网费。”张叔说。

“你仔细说说。”

听张叔说完我才明白，是这样的“电信诈骗”！

原来，张叔是去交网费去了。电信局的人打电话过来说该交网费了，说是在网上交费没有优惠，到电信局交费才能优惠五十块钱。可张叔到了之后工作人员又说没有优惠。而小镇离东西村足足有十一公里。

“那你怎么去的？”我打量着张叔说道。

“走过去的。”张叔一本正经地说。

“你……至于吗？这离镇上可有十多公里，何况你的腿脚也不方便啊……”

“我给你算算，打车一个来回是不是要四十多块钱？要是我打车过去了？岂不是才优惠10块钱？”

“那你优惠到了吗？”

“没有。”

“那你费时又费力的过去，什么也没捞着。”

“天意如此咯，哈哈哈。好了我回屋了，有时间过来玩啊！”

说完张叔便转身回屋了，只是他那脚一瘸一拐的走回去，让我觉得艰难。说是他跛脚不好走，我宁愿相信是地不平。

夕阳余晖落在他的身上，是显得那么孤独与无助。忽然觉得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原来开始冷了。

他的背影，让我终于明白了那句话——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