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姊妹

打罢春，过完年，生产队开始上工了。妇女们坐着小板登，用小锄头正在麦田里锄草。

有一胖一瘦两个妇女并排锄着草，她俩一边锄着草，一边说着闲话。

胖女人对着瘦女人说："他婶，你命真好，男人吃公家粮，挣公家钱。两个女儿像两朵花，整天帮你抬水，做饭。你放工回家就能吃上现成饭。再看我家那两崽子简直是孙猴子转世，整天失事闯祸，害得我今个给东家回话，明个给西家道歉。我一见就头疼"

瘦女人回她道："唉，一家不知一家难，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爸一月就十来块钱，她奶你知道的，瘫了五年多了，和死了没埋的人差不多。一家四口人，就我一个人挣工分，年年都是缺粮户。到决分的时候，要给队里交四、五拾块钱，还要给她奶抓药。要说我这俩女子，真是难为人她俩了。那么深的沟，她姊姐俩一桶一桶地抬，不瞒你说，我家水缸老是满满的。只是一件，叫人头疼。"

"还有啥头疼事？"胖女人问道。

"她婶，你不知道，她姊姐俩不说话，都三年了。"瘦女人满脸优愁地说道。

胖女人惊讶道："我不相信！既然她俩一直不说话，怎么配合得这么好，事事都做得井井有序？"

瘦女人说："我为啥要哄你，她婶，你不知道，她姊妹俩抬水时，一个提桶，一个就扛着扁担，打了水，穿了桶，谁不招谁，各抬一头。做饭时，一个挖面，擀面，另一个就生火烧锅，还是谁不理谁，全凭眼色干活。你说，我就这俩女娃，实指望她俩将来能相互扶持，谁成想她们就为了一点小事结成了冤家。"

"她俩为啥事就结这么深的仇？"

"其实也不是啥大事。那一年五月节，我给娘家买的粽子礼，在案上用盆子扣着。等我放工回家揭开盆子一看，少了两个。我非常生气，就拷问她俩。小丫说，大约是猫叼着去了。大丫却说，她亲眼看见的，是小丫偷吃了。这时小丫哑口无言了，我气到了极点，忍不住，恨恨地打了小丫几下子。从此，她俩就不说话了。"

"放心吧，她们现在还都是娃娃，她们不会就这样记一辈子仇的，她俩迟早会合好的。"

不远处，氤氲雾霭之中，青树环绕着村庄。这村庄就是这俩个女人的村子。村头，一座院落，三间土木结构的老厦房。院子里，有几只鸡在拨拉着腿，在墙根觅虫子吃。有两只公鸡扎着毛正在斗架呢。这就是瘦女人的家。

大丫，十二丶三岁的样子，此时正爬在案上，从面瓮里勺出了一瓜篱子面粉倒在案上，把面粉中间刨了个坑，用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往面粉坑里倒了些水，开始和面。面粉成了干絮絮，她揉了又揉，脑后的独辫子垂到了后背，随着揉面时上身两臂的用劲，一晃一晃地左右摇摆。慢慢地面絮变成了面团，渐渐地，面团光滑了，润泽了。

二丫坐在灶火的木墩上，灶火里堆满了麦秸。她抓了把麦秸，塞进灶膛，嗞啦，划了一根火柴，火柴头发出微弱的蓝光，同时伴随着一股火药味，稍后，将闪亮了的火苗，伸向灶膛的麦秸中间。腾地麦秸着了。二丫啪嗒啪塔地拉起了风箱。用木棒把柴火往灶膛里顶了几下。烈焰扑出了灶口，映得二丫的脸红朴朴的。

大丫嗵嗵地推着擀杖，面团慢慢地变薄，变大，最后薄得像张纸一般了。大丫切成了细面，摊在案上，长长出了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

二丫正烧着锅，猛地觉着脚面有灼烧感，同时嗅到了一股刺鼻的布焦味。她目光转向脚面，这一看，不得了啦，顶火的木棒刚好压在刚穿了三天的新棉窝窝上，木棍头还闪着火星，她的窝窝上冒着烟。她情急之下，拿开木火棒，顺手扔在了一旁，她起身寻水浇棉窝窝。接下来这下更是不得了了，麦秸腾地着了。她慌了。这时，棉窝窝死灰复燃了，又向里面蹿，脚面又烧开了，灶火也着了，顾了这儿，顾不了那儿。她失声喊了起来："大丫姐，快……快……来，呜呜……"随之又吓得大哭了起来。

大丫风一样地赶来了。小丫脚烧得受不了，急忙脱了棉窝窝。赶紧舀了盆水，准备向火泼去，大丫摇手，她想起以前见村里有人家着火了，其中有人给出了个点子，说是用土或被子灭火最解馋。于是猛地从坑上抱起一床破被子向大火扑去。烈焰被压了下去。"小丫，快泼水！再舀几盆子。"这头盆水，压住了火势的蔓延，却也泼了大丫一身。这时，浓烟滚滚，呛得人不住了咳嗽，大丫看火一时半会反不上来，她起来操起桶，舀大半桶水向被子上泼去。泼了好几桶水，火彻底灭了。灶火里像遭了水灾似的，一片狼籍。

瘦女人回家看了这光景很生气，责问是谁干的。大丫抢先说："妈，是我不小心，失火了。"

小丫见姐姐替她代罪受过，心里非常不是个嗞味。又想起自己以前错怪了姐姐，和姐姐闹了整整三年的别扭，自己也太鸡肠小肚了。她放声大哭："不是姐姐干的，是我烧火不小心，顶火棒先着了我的鞋，我从鞋上挪开火棍，一时疏忽，又放到麦秸上，就着火了。要不是姐姐，我今个就没命了，咱家这房子也就没了。我愿挨打受罚。"

瘦女人看着两个孩子，泪如雨下，张开双臂，把两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哽咽着说："事已至此，就是打死你们又有什么用。还好，你们没啥事，这就是万幸了。若是你们两个有啥闪失，还不要了娘的命呀。你们两个都是娘的心头肉，娘谁也舍不得打呀。你们不是都还好好的吗？你们今天真的长大了。娘今个真得很高兴！"

毕竟，血浓于水。其实大丫小丫她们之间早就不再彼此怨恨了。只是她俩都太任性了，谁也不好意思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低。她俩就这样僵持着，干耗着，这一耗，整整就是三年哪。

今天，就这样，这一对三年没说话的冤家姊姐，只因一场大火，她们终于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