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

傻子被叫傻子真的不冤，因为他确实很傻。傻子的身高近一米八，人长得也很帅气，问题在于，他是个傻子。

他出生于1996年，今年二十一周岁，按照老家的落地沾岁的说法，他已经二十二岁了，可是他的智商依然停留在三岁左右。

傻子家在一个四线小县城，他家开小卖部。商住两用，前面是店面，后面就是一家人的住房。

傻子有一个姐姐，有点胖胖的，但在这个小地方，姐姐的长相已经算很标致了，上了彩妆之后，追姐姐的人还真不少。不过姐姐读书成绩不好，高中读了一个中专，没有考上大专，好在家里人也没当回事，认为女孩子书读得不多也无所谓。

和姐姐比，傻子就差多了，他读完初中就没读了。由于人傻找不到工作，只能帮家里看店。真的是看店，因为傻子不会算数，收银的事只能由姐姐来。

有时候父母去进货，姐姐又不在家，小卖部就会关门。只有父母或姐姐在家，小店才会营业。认识他们家的人都知道，其实就是家里在养着傻子而已。

和大多数小卖部一样，他们家的店面也放着电视机，很多时候，傻子就坐在店里看电视。父母不给傻子配手机，因为觉得他容易被人骗，只是叮嘱傻子不要乱跑，好好待在店里。傻子也不挑节目，电视放什么就看什么，傻子不光看动画，也看综艺、电视剧或者电影。

这天晚上傻子又在店看电视。爸妈一早就有事出去了，吃过晚饭后，姐姐也出门了，只留了傻子一个人看店，好在一晚上都没什么生意。这时来了几个青年，为首的青年染着一头白毛，是来找姐姐的。

白毛青年问傻子：“喂，你姐呢？”

傻子：“她很早就出去了喔，你要找她吗？”

白毛啧了一声，掏出手机，又给姐姐发了几条微信，她都没回。白毛摸了摸下巴，刚准备转身就走，忽然听到了电视上转播世界杯的声音，白毛转回身来，饶有趣味看着傻子说：“诶，你买球吗？”

傻子：“我不买的，你要买吗，你觉得哪个队是冠军啊？”

白毛笑道：“当然是中国队啊，中国人怎么能不支持中国队嘛。你看看，中国队多厉害，你看这个刘翔，这个盘带能把对面的乔丹晃成傻逼...”

傻子：“不对，你骗人，中国队的衣服不是这样的。”

白毛：“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傻子不说话，若有所思。青年走进店里，在不大的货架上这摸摸那看看，没多久后到收银桌边坐了下来，左手拿起了遥控器，给电视换台，世界杯解说的声音被掐断了。傻子还在思考，没有留意到电视换台。

白毛青年的右手悄悄靠近抽屉。傻子忽然“哦”了一声，白毛迅速缩回右手，说：“干嘛啊你，大惊小怪的？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傻子看着白毛，认真道：“好像真的没有耶。”

白毛青年：“是嘛，你再想想，每次有人要欺负你，我是不是都帮你出头的？”

傻子啊了一声，又陷入了沉思，扭头看向了另一个地方，眼神涣散。白毛再用力拉了几次抽屉都拉不开，想来应该是被锁住了，心头火起，伸手到傻子脑后一记重敲，疼得傻子大叫。

白毛立刻站起来，对着还站在店门前的其他青年吼：“干嘛呢你们？莫名其妙打人家干嘛？很好玩吗？”

青年们一愣，忍住笑意后，随即低下头不出声。白毛揉了揉傻子的后脑，轻声道：“痛不痛啊？”

傻子的眼睛红了，眼里有些泪花，嘀咕说：“不痛。”

白毛还在安慰傻子，其中一个青年走进店里，拍了拍白毛，跟他说别玩了，桌球厅要没桌子了。白毛碎了一句卧槽，才想起还有这事。白毛随口嘱咐了傻子两句，让他记得和他姐姐说，今天是我帮你教训了打你的坏人哟。随后白毛和朋友们一起往桌球厅赶去。

傻子的头还有些痛，但没多久就被电视节目冲淡了。电视放着的是一出电视剧，最近大热的仙侠剧。傻子分不清仙侠和武侠有什么区别，傻子只能看到，电视机里的黄衣女生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傻子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过去了。黄衣女生勉力站直，和另一个蓝衣女生对峙。蓝衣女剑指黄衣女说：“你真的让我很失望，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背叛师门的事来。”

黄衣女：“师门？我承认我做的不够好，落在师姐你的手里，我也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听到“师姐”两个字，蓝衣女的表情一下松懈下来：“你跟我回去谢罪，我替你向师傅求情，别再错下去了。”

黄衣女干笑两声，又咳出了几口血：“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黄衣女瘫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得吓人。蓝衣女急了，扔下手里的剑，跑过去将黄衣女扶起，帮她盘腿坐正，蓝衣女在她身后为她输送真气。

流光溢彩的真气将两人包围。片刻后，黄衣女再次咳出一口黑血，瘫在了蓝衣女的怀里。

黄衣女的眼睛缓缓睁开，眼泪划落，说：“师姐...”

蓝衣女也哭了，抽泣道：“你..你有什么要交待的？....”

黄衣女微微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镜头里，黄衣女的手坠了下来。镜头拉远，蓝衣女趴在黄衣女的身上放声大哭，最后两人缩小成一个点，音乐悠扬而悲伤。

傻子看得忘记了头痛，轻声叹息道：“啊...”

镜头再次切换，师姐站在镜头中间，这次她换了一身素衣，对着台下所有的师姐师妹们发言，语气沉重：“说到底，她也是我们曾经的小师妹，这几年她为师门做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仅半年前，我和她还一起练功，她真的下了很多苦功，但错了就是错了...”

说到这里，师姐语气哽咽，台下的师姐师妹都垂头丧气，看起来很难过。

这时傻子的姐姐回来了，第一时间就问傻子：“喂，爸妈没回来吧？”

傻子摇头：“没有啊。”

姐姐走近收银桌，拉了拉抽屉，抽屉锁得好好的。姐姐掏出钥匙，打开了抽屉，略微清点了一下，里面的钱一分没少，姐姐松了一口气，又锁上了抽屉，准备去洗澡。

傻子忽然想起了白毛青年的嘱咐，忙叫住姐姐，对姐姐说了刚刚的事。姐姐一听就明白了，碎了一句：“那帮傻逼。”

姐姐叫傻子以后不要理他们，就又转头去洗澡了。虽然姐姐骂人了，可是傻子感觉得出来，姐姐很开心，不知道她有什么好事。

过了几天后，白毛再来到小卖部。白毛又在逗傻子，捉了只大蟑螂偷偷放在傻子身上，傻子手舞足蹈，跟搁浅的鱼一样扭动身子，慌张喊道：“我身上有虫啊！好不舒服啊！”

白毛大呼小叫，喊着：“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它在那里，哦不是在这里，哎呀又跑了，来，我帮你打，唉哟怎么又跑了...”

白毛对傻子拳打脚踢，傻子好不容易把蟑螂拍了下来一脚踩死，站在原地大口喘气。白毛刚要出声，就看到姐姐过来了。

白毛微笑道：“那天我来找你，你怎么不在啊？”

姐姐对着白毛吼：“滚！”

白毛还想说话，姐姐再吼：“你他妈聋了？滚！”

白毛一愣，随即吹了声口哨，大摇大摆走了。姐姐转过身看着狼狈的傻子，顿时有些难受。姐姐帮傻子理了理衣服，就对傻子神神秘秘道：“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傻子一脸茫然。姐姐回房间，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张入场券。那是最近很火的一档选秀节目的入场券，姐姐那天把傻子扔在店里看店，就为了弄这两张东西。“我找人问过了，绝对是真的，我带你去看看呗。”姐姐说。

傻子似懂非懂，只能点头答应。姐姐花了些积蓄，坐了好久的车才带着傻子到了省城，两个人顶着烈日找了半天，才找到节目录制地点。

两姐弟到了现场后，弟弟还没反应过来，姐姐却已经被兴奋包围了。她一直是个电视剧迷，追了很多剧，当然也包括傻子那天看的那部仙侠剧，她还看很多综艺和选秀，但是这样的现场，她确实是第一次来。

姐弟俩在偌大的建筑里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录制节目的棚，进去后对号入座。

姐姐感慨，这两张票是真的很不好弄。这是一场九进八的比赛，姐姐的朋友买到了票，但朋友临时有事，才急急忙忙要卖出去的，姐姐就顺势拿下了。

和在家里看视频完全不同，现场看有大量的时间都是很无聊的，不是看主持人在背广告，就是看导师、选手和主持人在说笑，再无聊的笑话也要硬笑硬聊。相比之下剪辑过后的节目视频反倒更紧凑好看些。

不过现场也有现场的魅力。在选手们演出的时候，姐姐忙着拿手机在台下拍，并配文发朋友圈。某些选手的演唱曲目，一两句旋律反反复复来回唱，这时姐姐和其他观众就会陶醉地跟着合唱，一曲唱完后，声音还在脑海里久久无法散去。

傻子就没这么幸福了，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乏味。不过傻子能明白，姐姐带他来是对他好，他也就没抱怨，只是乖乖坐在座位上，和姐姐一起举手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神游的傻子忽然感觉有点不对，气氛很沉闷。台上站着两个选手，其中一个短发男生的人气似乎很高，但他看起来很沮丧。导师们正在进行赛后点评。

导师看着短发男生说：“你真的让我很失望，我没想到你居然又失误了，我记得我彩排的时候已经提醒过你一次了，可是同样的错误你还是又犯了。”

短发男生：“老师对不起，我，我承认我表演的不好，最后观众投票的结果，无论是什么，我都接受。”

导师的语气变得温柔了些：“那我也要和现场的观众们说一下，我不太相信他会是个轻易膨胀的人，有点成绩就不好好准备比赛了，他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希望大家给他一次机会。”

主持人对短发男生发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短发男生愣了几秒，开始哽咽：“我真的没有想说的了，我接受任何结果。”

主持人让两个选手都发言完毕，就宣布拉票演唱开始，现场观众请按下点赞器，支持你所喜爱的选手，点赞数低的一位，将会告别舞台。

两个人同时站在舞台中央，另一位选手先演唱，随后短发男生再进行演唱。

唱着唱着，短发男生泣不成声：“对不起，我真的唱不下去了...对不起大家，对不起我的导师，但是我真的很热爱音乐...”

对手不断轻拍短发男生的肩膀，低声安慰短发男生。拉票表演结束，点赞截止，对手以巨大优势击败了短发男生。

短发男生看着导师，说：“对不起啊老师...”

导师也很沮丧，说：“你还有什么想和大家说的吗？”

短发男生流泪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导师走过去和短发男生拥抱。钢琴声响起，音乐弥漫着淡淡的忧伤，台下很多女生在哭，台上也有选手低头擦眼泪。

傻子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问姐姐：“他是要死了吗？”

姐姐回过神，一巴掌拍在傻子的后脑上：“你才要死了。”

傻子：“可是我看电视里...”

姐姐瞪了傻子一眼，傻子不说话了，缩头继续看表演。

短发男生被淘汰后，导师回到话筒前，语气沉重道：“说到底，他也是我这支队里的队长，这些天来他为团队做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就在几天前，我们在还一起写歌练歌，包括彩排的时候，他也很用心研究舞台走位，但失误就是失误了...”

台下又泣不成声，台上的选手哭声也越来越大。

......

姐姐拍了傻子那下后，自己看得也心不在焉。浑浑噩噩等到了散场，姐姐带着傻子回到家，爸爸在店里看电视，妈妈在房里睡觉。姐姐回房里，再出来时，手里拿着她珍藏的节目周边官方海报，这时正好碰上来到店门口的白毛，白毛手上也有海报，和姐姐的一模一样。白毛顿时有些尴尬。

姐姐没理白毛，径直走向店门口的垃圾桶，把海报扔了，然后回了后房，锁上了门。白毛自讨没趣，切了一声，带着自己的海报走了，掏出手机不知道又在联系谁。傻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坐到爸爸旁边，和他一起看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