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末大雨，正好经过南山博物馆，拐进去，顺便看了两个展览。
一个是景德镇瓷器展，一个是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珍宝展，“耀世遗珍”。（下次讲）
说说瓷器展。
不知为什么，瓷器这两个字，念起来，就觉得，很易碎的赶脚……
不信你试试，“瓷”这个发音，你的舌尖是不是小心翼翼地，抵着牙齿，像一个抱着名贵花瓶的小丫鬟？
还好当初最漂亮的小丫鬟晴雯，喜欢听的是撕扇子的声音，不是摔瓷器的声音。
瓷白如玉、瓷实、青花瓷……这些词语，似乎都铮铮有声。
“其东忽有声铮铮。”
“五弦并奏君试听，凄凄切切复铮铮。”
又或者，铮铮然掷地作金石声。
把“青花瓷”这个词打碎，铮铮作响，丁零当啷之后，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个短语吧。
但瓷器不是玉。玉更名贵，更可遇不可求，玉是山中石头千年凝聚而成的秘密，仅此一枚，仅此一次。
瓷器更不是瓦。瓷更精致，更美，更严谨，更形而上。与其说它是一种优美的器物，不如说它是一种日常生活的仪式感。
瓷器介于二者之间。
它由特殊的土壤、石头烧制而成。千年来，技艺更迭，炉火纯青。
隋唐的透雕镂刻。
宋瓷的单色莹润。
元代瓷的五彩戗金。
明代瓷的白底青花。
清瓷的粉彩斗彩……
你看，为什么关于瓷器的名称和技法，都这么好听呢？
2，
那句关于瓷器最美的想象，是唐朝之前的五代后周，一个任性的帝王提出来的。
他说，他要酱紫一种瓷器：
“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
从此，一个让整个中国为之烟雨迷朦的色彩，天青色，诞生了。
很遗憾，后人读到了这段话，却没有在这位皇帝的官窑里，发掘出类似实物。但天青色，成为整个中国对瓷器颜色最美的向往。
天青，空山，新雨后，云破处。
这应该是一种流云的色彩，淡雅隽永，欲语还休，在浅浅的透明梦幻里，不确定的美。
于是每个朝代，都有了自己的一场雨。
在宋朝，钧窑的天青釉，偏于淡蓝色。汝窑的天青釉，更浅更灰了一度。（“《50度灰》么？”“你闭嘴好吗”）
汝窑是宋代的名瓷，可能最接近人们对天青的想象。所以到了明清，景德镇瓷窑的天青釉，直接仿制汝窑天青色彩。而“云破处”最准确、最美的那一次，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雨过天青云破处”。
就怪这一句话，太美了吧。
后来，方文山和周杰伦直接拿来用了。一句“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又让大家美得目瞪口呆，连睫毛头发，都在雾中打湿了。
3，
有趣的是，关于天青色，大家历来喋喋不休。
比如清朝嘉庆年间的一本《景德镇陶录》，书里对景德镇天青釉的颜色，作了如此说明：
“汝窑瓷色，镇厂所仿者色青而带蓝光，非青碧之影青也。”
“《肆考》谓汝窑瓷色如哥而深，则误认青为碧解矣。不知汝窑所谓淡青色，实今之好月蓝色。”
看来这位作者，偏爱天青色是“好月之蓝”，而不是“青碧之影”。
哈哈，巧的是，这位作者叫蓝浦。是不是因为他姓蓝的原因，所以为蓝色打call呢？
而且，“好月之蓝”，“青碧之影”，听起来也好好听哦。我们是不是考虑，再烧制这两个颜色的瓷器胚胎呢？……
4，
瓷器之美，色泽之美，说到这里，变成了文字之美，想象之美。
无论是月蓝，还是青碧。
它们都携带着关于汉语的想象，携带着我们被月光浸泡过，被雨水漂洗过，被春花、秋叶、冬雪、夏鸣照耀过的集体审美意识，从古诗词，从陶瓷的碎片，从千年传承的美学和工艺，一步步走到我们面前。
哪怕我们已经看不清它们几千年前的美丽面庞，无法识别和分辨它们诞生那天的“云破之色”，但是，还好，中国瓷，这样一种最悠久的手艺，最雅致的光泽，最柔美的线条，最莹润的质感，仍然绵远悠长，触动人心。
只需看到“天青”两个字，你就知道，中国到了。
于是在这个雨天，我撑着伞，装作一个对“天青色”毫不在意的人，来到博物馆，细细观看一个名瓷之镇的今生往事。
the end
微信公众号：浅水芳邻
附：展览部分照片，景德镇名企现代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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