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5：一路惊魂
2019年8月7日，从巴塘到八宿，出川进藏，全长457公里，早晨七点出发，夜里十一点到达目的地，用了16个小时，几近超越极限。中间翻越了宗巴拉山（4170）、拉乌山（4338）、觉巴山（3930）、东达山（5008）和业拉山（4658）五座大山，跨越了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三条大河。半夜抵达八宿，海拔3280米，高反不再出现。
巍巍横断山局部
前两次的住宿都选择的是民宿，其实各方面条件都不理想，遭到了司机老田的强烈抗议。于是以后的行程我们选择的都是酒店了。昨晚一夜安睡，我的高反居然全都好了。原计划今天的终点是波密，导航显示有675公里，不知为何用时却需要14小时，我们当时自大地以为可能是由于堵车造成的，不过也不敢太大意，于是决定早些出发。
清晨的巴塘有些冷，天空还是浅青色，晨光惨淡，街上人也不多，大多是和我们一样的赶路人，脸上还带着倦容。路灯上面清一色的有大鹏展翅的雕塑。大鹏是巴塘的标志，据说这里是大鹏成仙的地方。一条大路在无数金色大鹏的庇佑下笔直地伸向远方的群山之中，早晨七点，我们再次从此踏上征程。
大鹏庇佑，此行顺利
从巴塘出城不久就开始堵车，身边的金沙江泛着黄汤，缓缓流淌，我们却常常纹丝不动。偶然可以徐徐前进，一路上又总有牦牛花白奶牛黄牛等各种牛横在路上，依然得小心避让，当然跑不起来。远处的山脊雄伟浑厚，很多地方已经没有植被覆盖，裸露着的山石在阳光下泛着红色，看上去甚至有些血性。心里莫名地烦躁，这样的龟速，不知何时才能抵达波密。
出城就堵车，牛都比我们走得快
就在一寸一寸往前挪的时候，我看见路边的白塔下一位藏族阿妈在转经：阿妈带着一顶小红帽，身穿蓝色羽绒服，腰间系着五彩的氆氇。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胸前的白色挂件也跟着一上一下跳跃。阿妈的一边是巍巍的白塔，纯洁安静；另一边是缓缓行进的车龙，喧嚣躁动。可是阿妈心无旁骛，低头转塔，喃喃诵经。我坐在车里，看着阿妈一圈一圈行走，世界忽然就这么安静下来，白云在蓝天上悠悠地飘荡，河水在谷地里默默地流淌，我分明听到白塔顶端风铃的声音，清脆悦耳，轻轻回响在古老的时光里。
转经的阿妈让我们安静下来
心静下来的时候，每一步都是风景。这一路弯道很多，看着前面被大山挡路，车子一转弯，便看见绵延的村庄静静地躺在山谷里，谷地极其宽阔，大片的青稞快要到收割的时候了，远远看去像一个细密厚实的大毯子，五色的房子镶嵌其中，小巧可爱。直行的时候视野更为开阔，两边山脊如兽，中间大河奔涌。转弯——直行，转弯——直行，我们就这样沿着山脚下的公路向前行进，进藏的车越来越多，不断有组队的越野车呼啸着超过我们，大多是川A的牌子，应该是常年跑西藏的自驾旅游车。
大河对岸是旧的318国道
到了竹巴龙乡的时候我们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堵车了，这里有一个边境安全检查站，人车都要分离，依次过安检，所有人的行进速度就都慢下来了。从这儿过了金沙江大桥，我们就正式进入西藏了。
终于过了安检，速度跑起来了，和我们一起奔跑的还有金沙江。河水已经成了红褐色，河道窄，水势大，已经可以听到它低低的吼声了。
名副其实的金沙江
两边的山陡然高大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壮阔的山脉，没法辨别这是哪一座山，而是成片成片地隆起绵延到天边。虽说四川境内也全是高山，但是总有如茵的绿草覆盖，植被还算繁茂，所以看上去还比较柔和，山如波浪，缓缓地在大地上起伏。但是刚进藏就发现很多山陡然升高，岩壁森然陡峭，植被少了许多，大多是一丛一丛的灌木，更多的是细碎的砂石，灰扑扑的看上特别苍凉。要是再来几个蒙面山匪，刀光剑影的追杀马上就能开始啊。
估计这些凌厉的山尖都是冰川运动的结果
其实这里海拔并不高，也就是三千多米，但是正处于横断山的中端，地形多变，气候异常，极其荒凉。而且路也开始有大条的裂缝，坑坑洼洼的路段越来越多。险峻的环境让我们都小心起来，大家不怎么说话，只是跟紧前面的车队。哪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
前面的推土机刚刚处理完塌方
很快，柏油路没有了，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刚下过雨，泥泞不堪。再到后来，路边的护栏也没有了，边儿上就是奔腾的金沙江，浑浊的江水怒吼着向前，让你担心脚下的路随时都可能塌陷到江水中。
前面那个拱形是正在修建的隧道
其实这是一段正在修建的路基，只是来往车辆多，再加上降雨，刚刚建好的路基很快就被压坏了，到处都是大坑，大坑里黄汤浩荡，让你不知道深浅，最初不敢冒然下水，小心翼翼过了几个坑之后。有后面的生猛之徒超了我们，抢在我们前面试水，反而好过了一些。
前车试水，我们跟进
更可怕的是路上常常有巨石挡道，看来是塌方落下来的。大家都不敢停留，也没法停留，都想快点儿通过。事后我才知道，我们通过的是“海通沟飞石区”，在通麦天险修好隧道后，海通沟成了“川藏第一险”，路上大坑，头顶飞石，江水暴涨都有可能给你带来灭顶之灾。我们的车上下颠簸得厉害，小史同学几次都被颠得飞起来，老田死死地抓着方向盘，弯弯绕绕一米一米小心前行。
大家都在小心行进
对面不时有车过来，一个个泥污不堪，我们心里开始隐隐担忧，真不知道这样的破路还有多久。不过唯一庆幸的是，我们看见迎面过来几辆脏兮兮的小轿车，底盘那么低都能开过来，我们应该也行。
到处是这样的深坑，像这样能绕过的并不多，很多时候都得硬着头皮冲过去
路边还有正在干活的工人，偶尔还有工程车停在路边，走一段就会看见一些工棚，这就是攻略上说的常年修路的海通沟。路过一处工棚的时候，居然看见台阶上摆满了工人们种的花花草草，花盆相当有特色：大多是废弃的水桶，各式各样的水桶里歪七扭八地长着草开着花，在破烂的环境里也总有人向往美好，我们这些路人甲还抱怨什么呢？只求安全通过。
水桶种花，高原一绝
上苍总是在你绝望的时候给你一些光芒，每走一段烂路就会附赠一小截坦途，每到那时候我们就开始窃喜，以为终于渡过了难关，可是车子很快就又颠簸起来。到后来我们开始注意观察对面的来车，每每看到比较干净的汽车开过来时，我们就想下面应该好走些了。可残酷的现实是：干净的他们，我们只有大坑和泥泞，没有尽头。
从巴塘到芒康，短短一百公里，我们竟然整整走了四个小时。当我们再次终于踏上柏油路的时候，眼泪都要下来了，车子平稳疾驰，微风不燥，阳光静好，天蓝云白，大山微笑，整个人都要开心得飞起来了。
终于见到了柏油路
路边不时能看到停下车来换轮胎的车主，老田一路开车稳健，我们的座驾也很给力，此处再次为白龙马和孙悟空点赞！不过白龙马得清洗一下了，车牌都已经被泥浆糊得看不清了。
球糊麻差的白龙马与我们家的斗战胜佛
排队洗车的人不少，我们决定让孙悟空留下来洗车，剩下的师徒三人徒步进藏！多么振奋人心的决定。自从进藏后，每次下车我们师徒三人都全力以赴防晒，喷雾、乳液、面罩、墨镜依次招呼。一开车门，喷雾的呛人香气和我们一起冲下车，剩下司机老田一人在座位上咳嗽。事实证明这是相当有用的，回到太原的时候，司机老田比我们黑了至少五倍，我们肤色如常！
前方高能，三位基地组织成员高调出场
姑侄蒙面侠
徒步进藏小分队开拔
刚才的颠簸让我们的五脏六腑几乎都错位了，现在下来走走，也是为了让诸神归位。山里的空气凉爽清新，乡间的小路笔直平坦，远山依然高大，只是又变回了柔和的模样。山坡上依然卧着小村庄，纯白的房屋层叠排列，房前屋后的青稞密密匝匝，袅袅升起的炊烟、迎风猎猎的国旗诉说的藏民的幸福与安宁。
山脚下的小村庄幸福而安宁
每家每户的屋顶都有国旗招展
唯有一小段塌陷的路基在提醒我们来路的艰险。路上偶遇几个藏民，脸黑眼亮，会驻足停留看我们大步流星，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我们的走路姿势自带流量，后来扭头看见小史同学蒙面戴墨镜，长发垂两肩，宛如梅超风——才意识到是基地成员的扮相太过拉风。人家藏民，坦坦荡荡把自己晒出了高原红，颇令人敬畏！
塌陷的路基
大约一小时后老田追上了我们，我们的徒步进藏计划顺利泡汤，不过仪式感还是很强滴。饥肠辘辘的我们在如美村的一个路边小店里用了午餐，店主是一对重庆人，我们到的时候店主人正要骑着摩托给山顶的庙里送饭。
小饭店在半山腰上，弯弯的山路绕过我们继续延伸到大山深处。饭店不大，只有三五张桌子，房屋低矮，身后便是悬崖。房前有一颗亭亭如盖的核桃树，几个孩子正坐在树上聊天，树后面的山顶依稀可见一座庙宇，金顶在阳光下闪光，这以后，仰望带来的神圣与安宁常常回荡在心间。
饭菜上来的时候，来时的一路惊魂化作蓬勃的食欲，立刻如风卷残云一般大吃起来。店主人居然在这雪域高原养着一对鹦鹉，做完饭顺手剥了一个新核桃喂鹦鹉，他吃一小口，鹦鹉吃一大口，其乐融融，亲密无间。
真是喜欢这种悠然自得的生活，哪怕是在泥污遍地的工地也要养几盆花儿，哪怕是在贫瘠荒凉的神山也要逗几只鸟儿，花开四季，鸟鸣悠悠，平淡的日子也便过得有滋有味。
吃饭中间我们再次修改了行程，按照今天这个速度是绝对到不了波密的，它前面还有邦达、左贡和八宿，最后我们选择了海拔比较低的八宿落脚，而且也想赶一赶路，这一上午耽搁了不少时间。更重要的是司机老田在洗车的时候碰上一个自称是常跑西藏的老司机，扬言说他今晚就要赶到拉萨。而且他亲口告诉老茂说后面的路就很好走啦，唯一难走的就是怒江七十二拐，也在八宿的后面。带着对老司机的盲目信任，我们连地图也没有查就接受了这个错误信息，退掉波密的酒店，订了八宿的一家OYO连锁店。
我们信心满满地再次启程，开始了无休止的之字形折返攀爬。
无休止的折返，司机老田不得不全神贯注开车。
拉乌山的雪终年不化，这是我们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雪山，雪不算厚，植被也不算少，墨绿色的松树真够顽强的，一丛一丛挺立白雪覆盖的山巅上，草也不少，深绿浅绿变换着颜色装点着高山，草窝子里还有一团团没有化掉的白雪，远远看去，仿佛天使的翅膀散落人间。
拉乌山顶
天阴着，浓云就在山顶堆着，仿佛一伸手就能拽下来一大朵。山口的经幡如一件鲜亮的外衣披在垭口，风动幡也动，伟岸的高山竟然展露出少见的妩媚来。
经幡如彩衣
顺着山路转到被阴面的时候，雪更多了，看见几辆广西牌号的汽车停下来，游客们尖叫着冲下去打雪仗。我们几个山西人当然不屑于打这么不正宗的雪仗，但是在盛夏八月见到这样的景色，也觉得够惊奇。
路边的白雪更多了
我们和雪山来张合照
翻过拉乌山就是最著名的觉巴山了，其实在横断山脉中觉巴山简直就是个小弟，周围随便找一座山都在四千米以上，觉巴山最高处也只有3940米。但是由于澜沧江千百年来深深下切，导致它成为壁立千仞的险要之地。短短三十公里的盘山路，海拔就下降了两千米。好在后来修了一个近七千米的隧道，最险的一段基本上不用走了。
折磨人的盘山路
觉巴山顶的天气好极了，天蓝得无法描述，深沉干净的蓝，云白得也无法描述，大朵团花一般，相看两不厌。远山层层叠叠，依旧是起伏变幻的绿色，偶有白雪点缀，宛若童话世界。悬崖边散落着很多尼玛堆，应该是往来的人们堆起来的。
觉巴山顶
山脚下就是澜沧江，山上的雪水融化后唱着欢歌雀跃而下，水极其清亮，水底的碎石在光影变幻中似乎也有了魔力，伸手进去，冰冷刺骨。高寒之地有这江水滋养，才会如此欣欣向荣。
澜沧江水
整个下午我们都在高原上攀爬——下降——再攀爬——再下降。大部分时候天气晴好，路面平坦，偶有牦牛出入，常见江水浩荡，上午的经历恍如隔世。其间我们翻越了此行最高的东达山口，海拔上到五千米，大风夹着劲雨，打在脸上生疼，大多数人都是匆匆照张相片就赶紧离开了。小史同学一直呼呼大睡，叫不醒，我们也就没有停留。后来我们推测这估计是她的高反，这让我羡慕不已，年轻就是资本，连高反都这么舒服。当然更让我羡慕的是大宁和老田，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应，看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今后一定要好好爱惜，多多锻炼。
头顶天光云影徘徊，脚下山路曲折绵延，我们奔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前行，身后高山林立，每一个山顶都留下过我们的足迹；面前还有无数高山，傲然迎接我们的到来。等我们翻越了业拉山口的时候，夕阳收走了最后一缕光芒，我们离八宿还有一百公里，而且我们错过了左贡和邦达！别无选择，唯有前行。
海拔降下来了，直来直去的折弯却越来越多，而且没有护栏！！！身边是绝壁，脚下百米深处是奔腾怒吼的怒江，吼声震天。（终于知道它老人家为什么要叫怒江了，绝对是一条愤怒的蛟龙！）手机常常没有信号，导航基本不能用，好在只有一条路，同行者无数。大家都打开车灯，规规矩矩行进，之字形的山路上，如明珠一般的车灯把整座山点亮。
快到晚上九点的时候，我们靠着微弱的手机信号终于明白，我们刚刚走过的就是号称“中国魔鬼公路”——怒江七十二拐！那个川藏线上的老司机呢？！怪谁呢？谁让我们不仔细做功课？谁让我们不认真看地图？谁让我们贪恋说走就走的潇洒！更要命的是七十二拐之后，还有不计其数的“拐”，仿佛没有穷尽！
疯狂折返的道路！走完才知道！
我们本来都不是冒险之人，可是此时身涉险境，无处回头，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司机老田打起十二分精神，我们三个人负责呐喊助威，鼓励打气！于是在深山巨谷中，我们跟着车流缓缓行进，在没有任何护栏的山里穿行。还好是夜越来越深，对面几乎没有来车。只是稍微平坦一些的地方就有人超车。大货车不少，下坡的大货车从我们旁边呼啸而过，如危险的巨兽一般，紧张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上坡的大货车牛喘蜗行，我们偶尔也会小心翼翼超车，我依然紧张得起鸡皮疙瘩。有时候能看到路边停着的大货车，车轮上冒着烟，原来是连续下坡刹车摩擦生热太久，都快自燃了！吓死人了！
无数个这样的没有防护的大拐弯
那天是七夕节，头顶一轮圆月，我们走，月也走，左悬崖，右深涧，天上云追月，地上江怒吼。又是一个百公里，又是接近四个小时的车程。司机老田韧性十足，顽强的意志克服了一切困难，半夜时分，我们终于顺利抵达酒店。我和老田紧紧相拥！这个七夕节，我们会铭记一生！
蓝色的小点就是我们！
2019年8月7日这是从太原出发以来的第五天，也是最刺激的一天，颠覆了我们很多东西。第一，原来说绝对不走夜路，结果黄昏的时候我们攀爬海拔近五千米的业拉山口，无处安歇，接下来我们走了四个小时的夜路。第二，原来我自以为在山西长大，大山对我来说最为平常，进藏后才知道我以前见过的大山不过是小土包。这里的山高大绵延，似乎永远走不出去。第三，原来以为我最在乎安全，最不愿意冒险，其实从出发的那一天，我们就已经踏上了一条冒险之路。亏的是“无知者无畏”，我们在最饥饿疲惫的夜晚，穿越了中国的“魔鬼公路”——怒江七十二拐，硬着头皮碾压过所有的险途，身体和意志几乎都到了极限。
一篇比一篇写得长，说明一天比一天走得疯狂！最后借助科比的话结尾：“我从来没有看见过隧道的尽头，我只看到我自己，用力朝尽头奔跑。”（终于结尾了，欧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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