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邻居是火

水的邻居是火/文 沿海拾贝

2006年的寒假，回家，从母亲口中得知一个破石惊天的消息，一位年逾花甲但没有什么疾病、身子骨还算硬朗的老人，在已经居住了整整三十年的老屋里，自己把自己给火葬了……

1975年的八月，河南省驻马店板桥水库溃坝，在这场震惊全国的大洪水灾难中，那位老人冒着狂风暴雨在滔滔水浪中赶着牛车进进出出七八个来回，把村里的男女老幼转移到南山坡的安全地带，而载自己全家老小的，是最后一趟车，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粮食和大肥猪、大黄狗与满圈的鸡鸭在波涛中挣扎，因为救人最要紧，水墙如山倒，情况已十分危急，他的老婆慌慌张张抱着最小的女儿冲上车，连自己陪嫁的金银珠宝都没有来得及救出来。

灾后，那个村子原地重建，一例是红砖灰瓦、三间一过道的瓦房，中间是厨房加厅堂，左边和右边分别是一家男女的住室。由于女孩子较多，右边的房子还被一堵短墙隔开成为两间，就是右边房间的正中竖起了一道大概有一米半高的墙，上面空间依然是通的。

后来，女儿一个个出嫁，唯一的男儿也成家了，掏空了老父母的积蓄在村子的最东头盖起了富丽堂皇的新式楼房，从此对小院不管不问。几对女儿女婿携带小儿女偶来探望，这也是对老人最大的安慰了。小院的凄清与寂寞，堪比那击打梧叶的秋雨咚咚，深过那院旁一池春水无限愁。

再后来，老人的唯一的伴侣——小他几岁的老妻因病去世了，病榻前，三个女儿倒也孝顺，日日轮流看护，有时因要照顾上学的孩子，就由女婿来代替，唯一不见身影的是从老人那受惠最多的儿与熄。

老人自幼性子刚烈，宁折不弯，吃得了千般苦，却忍不得一刻辱。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辛苦了一辈子，但在妻子去世之前从未进过厨房，向来是一日三餐被送到面前。据说他年轻时遭遇饥荒，曾经在饿了四五天的时候在地里捡到了一只南瓜，就那样用刀切开，沾着盐巴生吃了。妻子没了，他愈发孤独，平日里几个女儿三天两头地来看望老父亲，做一些吃的，洗洗衣服，日子过得倒也顺和。可是眼看着要过年了，大家商量着还是让老人和大哥大嫂一起合伙吃饭吧，大过年的一个人孤零零的多不好，老人体谅女儿们的难处，就答应了。

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和往常一样静悄悄的夜晚，发生了开头讲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雪停了，留给大地一片白茫茫。

然而，在这茫茫雪地上，却有一点非常惹眼的红：是小院屋门口拴着的大黄狗。夜晚，它拼命用头撞那反锁着的门，同时声嘶力竭地狂吠，向其他人求救。清晨人们发现的时候，黄狗已经气息微微，命悬一线了，头已磕破，殷红的血洇满了它躺下的那片雪地。在狗窝的门前，狗盆里有两个完整的年馍馍，是二十三晚上新蒸的。

曾经被老人拼命从水患中救出的村民，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听到那夜的狗叫呢？如若不然，屋子的旁边就是能救命的水塘，再怎么也不至于……兴许狗的声音太微弱了吧，是啊，怎么可能比得过电视机的音响，孩童的啼哭！

第二天早上，东院儿子家传出喜讯：媳妇生了！是个胖小子！

这么说，老人也算是抱上了重孙子了吧。

后来，听说，老人的媳妇从来不让老人进他家的院子，每次吃饭都是将全家的残羹冷炙扒上半碗，加一个冷馍馍和一双“专属”的筷子打发蹲在门外的老爹爹，那态度甚至不如对待一个叫花子，老人动作慢了就会遭到“老不死的东西，就不能快点”之类的呵斥。性格刚如烈火的他，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般侮辱！

在我们家乡，有“二十三，请过年”的俗谚，腊月二十三是请已故父母回家过年的日子，而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正是寒冬腊月二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