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一年要上两次坟。正月十五一次,供品是元宵,清明节一次,供品是印糕。
小时候去上坟,元宵是自己家里做的,糯米粉制作的皮,馅是豆沙或芝麻,有时也会用枣泥、萝卜丝或荠菜加肉末。印糕则是买现成的,豆沙馅,皮也是米粉做的,不过不粘,大概用的不是糯米。制作印糕要用专门的模具,成形后一面印有凹凸的花纹,所以称印糕。印糕和重阳糕一样,每年就卖那么几天。
我们这里称元宵为圆子。那时没有现成的馅卖,做起来要花些时间,所以给我的感觉是正月半上坟更隆重。外婆和母亲提前一天就要准备起来,到了十五傍晚,家家户户扛着铁搭(用来刨坟上野草的工具),拎着圆子和纸钱,老老少少,浩浩荡荡去上坟。
以前上坟,上的是真正的土堆的坟。每次都由外公先整坟,就是把坟上的野草刨去,把坟整成又平又光上小下大的梯形体,然后再上供品,烧纸钱。
我一直认为外公整过的坟很漂亮,就像人换了新衣裳一样。
我小时候的家不是一个很和睦的家,外公外婆几乎天天吵架,主要是外婆骂外公,外公和母亲背地里抱怨外婆,不懂事的我还要学舌给外婆听,所以家里天天乌烟瘴气。不过每次上坟的时候,大家都安安静静的各司其责,大人小孩心平气和,相互之间关系融洽。所以我小时候还是挺喜欢上坟的,上坟回来还有得吃。
我们家的老祖宗挺多,要上两个坟,都在一块地里,不过相隔有百来步距离。外婆和母亲在每个坟前烧上一堆纸钱,嘴里还要唠唠叨叨地说些让祖宗怎么分钱的话。末了还会留几个纸元宝烧给没人祭奠的孤魂野鬼,照例嘴里又要唠叨一番。那些充满同情的话语听上去特别温馨,因此我认为上坟是一次净化心灵的仪式。
可是现在不同了,统一实行火化,大部份骨灰盒都不能入土,上面的说法是为了节约耕地。耕地节约下来做什么用呢?我听说很多地方都荒着。现在不是流行一个词叫留守儿童吗?农村的年轻人都到城里打工去了,农村只有儿童和老人在留守,地种不过来,只能荒。
记得刚开始提倡火化时,我外婆很焦虑,常常和我描述她想像中的死人被烧时的痛苦情景,搞得我也很害怕。那时外婆骂外公也骂得更厉害,而且前后矛盾,令人哭笑不得。一会咀咒外公早死,一会又收回,说还是让他晚点死去烧掉。
后来我外公外婆死的时候都是火化的,只留了一个小小的骨灰盒,放在村里的灵堂里,两个盒子、两张照片挨在一起,再也不吵架了。
外公外婆的边上,上上下下,放着我们家十几个祖宗的骨灰盒,那都是从老坟里挖出来的,骨灰盒是免费发的,还有一百元一个搬迁费。因为有这笔费用,有些人家为了争祖宗的遗骨还打起来了,而我们家祖宗多,我母亲却是独生女,没人争,很令人羡慕。
可是对于把遗骨从地里挖出来放到灵堂,是不是有这个必要我也不是很明白。
我记得以前那些坟,也就两米左右的长度,不到一米的宽度,一个坟里多的埋十几二十来个死人呢。庄稼都是一直种到坟边上,也没浪费掉多少耕地,至于那些山区,或者土地多的地方,确实也有一个人就埋一个坟的,可是如果真的感觉土地不够用,我想也会形成我们这里这样的风俗的。而现在有钱有势的人家买的墓地都是用水泥和大理石建的,一个人占据的地方比我们家十几个老祖的坟还大,而且火化时他们也用棺材,那些棺材和尸体一起火化,又浪费烧它们的能源,又浪费自然腐烂使耕地得到的肥力。
如果说火化是对尸体的灭菌,可以阻止疾病传播,可我明明看到现在的病人是越治越多,哪个医院都是人满为患,走廊里都是加床,挤得和灵堂里的骨灰盒一样。当然有级别的人住院是绝对不会挤的,就和有级别的死人也不会把骨灰盒放到高高的架子上一样。
前天是正月十五,按照惯例又要上坟,当然现在说上坟,其实是去上灵堂。母亲已经和我说了好几天了,也早就折好了元宝做好了圆子,可是我一点不着急。现在上“坟”可简单啦,如果母亲不做圆子,随便拿点饼干、水果都可以。纸钱也是各种各样,如果母亲不愿意折,完全可以去买,那些纸币可逼真了,还有现成的金光闪闪的金元宝,真正是与时俱进呀。
到了灵堂后,母亲把圆子往祖宗们的骨灰盒前一放,和熟悉的村人拉了会家常,祖宗们就算是吃完了。然后,父亲拎着纸钱去灵堂前的水泥槽里化,这个活现在只有交给父亲了。老公上班比较忙,越是假期越是忙,祭祖我也不拉他,而我和母亲都怕爆竹,进灵堂的时候我都一路抱着头。我不知道现在上“坟”为什么要放爆竹,搞得像结婚一样喜庆。我们家没带爆竹,可有些人家带了好多个。
看着那简易的灵堂,最高顶到天花板的骨灰盒,以及满地的垃圾,我感觉不到一丝对祖先的尊敬和对死亡的敬畏,灵堂外不时响起的爆竹声,让上坟变成一场敷衍和一次落荒而逃。我真的不知道,这种移风易俗到底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退步。
上坟 上坟 上坟 上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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