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

作者: 栎风唐勇 | 来源:发表于2020-07-14 19:40 被阅读0次

     虽然没有吃晚饭,但郝红运一点儿也不感觉到饿。

        他背着自己简单的行李,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都市里路灯下的人行道上。偶尔看见被树丛挡起路灯的黑影中,好像总有藏在黑暗中的怪物,随时会扑向自己。

          郝红运的运气并不“红”!郝红运十六岁就外出打工,在建筑工地跟别人学绑扎钢筋,很快就成了能手。在师傅的带领下学会了看图纸,不久就给师傅领起了工。因为人比较实在本分,很快就替代了师傅,在工地承包钢筋加工的单项工程。

        但不知道从何时起,郝红运被朋友带进了打牌的圈子。把老实本分的特性很快发展的淋漓极致,他出手大方,别人也爱约,欠的赌债越来越多,当累计到八十万元的时候,终于花光了自己多年的积蓄,解散了工队,扔下了正在干活的半截子工程,悄悄地离家出走了。

          当班组长带人干活时还算个人物的郝红运,离开了砖墙围着的工地,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小县城,就像小溪流中的鱼儿,猛然间闯进了大江大河,蒙圈转向地不知东西南北;在小山林里还自诩嗓音清脆的鸟雀。站在大都市的露台上,张大嘴使劲儿地想扯开嗓子,一下子竟然哑口无言,成了哑巴!

        郝红运的行李也极其简单,两件儿换洗的衣服、一条毛巾被和装在贴身衣兜里的二百元元现金。家里仅有一千元,要支应婆孙三人的生活,临走时给媳妇儿留下了八百元,自己在外好搞,留下二百元。从来都没有钱把钱看得这么贵重的红运,把仅有的两张钞票小心地藏在贴身的口袋里,这是她在陌生的大城市找到挣钱活路前的生活保障。必须金贵地藏着,不敢乱花。

          自己没有上过多少学。郝红运站在省城的大街上左看看、右看看,那些高楼大厦是进不去的,就连看门儿的都是年轻英武的保安,自己的一身土气,越看越觉得连大楼前的垃圾桶都比自己干净、金贵和赢人得多。

        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属于自己的天地,也只有建筑工地了,郝红运专走背街小巷,朝着远处立着塔吊的地方寻去。

        凭着自己骨子里透出来农民工气质的形象优势,在简单地试工后,立即投入到了钢筋工的行列。

          这是郝红运的老本行,干得倒还顺手,每天工资二百元,两个月一结算。郝红运把行李安排好,开始了自己最熟悉的工种,踏实认真地干着。

          两个月后,自己盘算着有了一万元的收入,计划着寄回家,让跟着自己担惊受怕的老母亲也放心的生活。

        他的坏运气又来了!

          这天上工后,几个人都在懒洋洋地干活,都在等老板来了以后结工资。可到了天黑都不见人,有人打电话联系,关了机!几个人都慌了起来!大家都是凑在一起干活的,有的是从人市上顾的,有的是找上门儿的,大家都不知道老板的底细。

      “这下坏了”郝红运心想。

        果然,在等了三天后,老板终于像郝红运当时一样地消失了!工地上的负责人说,钢筋班组长是云南人,工资都结算了。后来经协调用仅有的质保金给每人发了一千元工资,也就结束了。

          郝红运拿着手里的一千元,留下一百元,剩余的钱赶紧给家里寄回去。

          失去了工作,却还要生活,郝红运继续找活干。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和教训,这次他找的工作是给人家背沙子、水泥上楼,每袋儿一块,干完活儿拿钱。郝红运以前从没有下过这么大的苦,平路上搬水泥的活儿都没干过!

          他随手挑了自己一件旧衣服穿上,和几个陕南人一起,把沙子装成小袋儿后开始上楼。蹲下腰试了几次,好在自己的身体还算结实,扛起半袋沙子,直起腰,快步上楼,他得趁着有劲儿时的爆发力,不然怕坚持不到四楼。过了二楼时,他已是气喘如牛,却不敢停,因为越停越走不动。顺着脸上流下来的汗水掉在地上,摔开黄豆大的印子。他一步一步越踏声越响,等到了四楼,从肩上扔下沙袋儿,直起了腰擦把汗,长出了一口气。

          不断地总结经验后,几个人大半天时间,赶天黑干完了活儿。郝红运也不知道自己出了多少汗,只记得自己喝了两大瓶水,隐隐地感到自己的痔疮犯了,针扎样地疼。

          顺利的结了帐,有了一百八十元的收入,美美地吃了一碗十元钱的扯面。

          没有了工地上的固定住处,郝红运不知道自己该住在哪里过夜,公园儿里、道路边都不行,会被当做盲流收容和遣返的。他决定去白天时就踅摸好的农贸市场里卖菜的水泥台子上凑合一晚。

          他背着自己的行李包,顺着灰黄路灯下的墙根儿走着。

          他一身脏兮兮的衣着,几个迎面碰见的人都远远地躲开,他想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明天的活儿还没有着落,他是出来躲债的,但家里老母亲和媳妇儿孩子的生活怎么办?

        “啥时候能挣够钱回去”?他自言自语地说,“不偷不抢的,怎么挣钱?”

          人在走投无路时,往往会滋生邪念,有时只是一闪而过,但要是认真了,就动了歪念、走了歪路。

          郝红运除了小时候和村里的孩子一起去偷过一回西瓜,被父亲处罚一天不准吃饭外,再没有偷过任何东西。偷人抢人的事儿,他干不来,也不愿意干,他是老实本分的人。他本来有好的事业、好的生活,因为被人骗赌,才外出躲债,他自己也成了骗子。他想着自己几次的被骗,和自己无奈中的骗人,感到自己半生好像都活在骗人和被骗中。

          既然不去偷、不去抢,骗个同情心讨要个生活,还是不错的收入。毕竟这是大城市,没人在乎几十块钱的事儿,凭着自己的狼狈形象,不用装扮,就是几天没饭吃的可怜人。

          “不违法犯罪,这事儿能成”他坚定了信心。

            他放慢了脚步,开始四下里张望。这条路不在城市中心,除了路中间偶尔有车辆经过外,两侧的行人已经很少了,路灯下很长的路没有尽头似地延伸着。他开始寻找目标!

            “可怜可怜我吧,给我十块钱买碗饭吃”他在心里排练了几遍说辞。

        “可怜可怜我吧,几天没吃饭了,给我几个钱吃顿饭”几个年轻人走过来。可是人家根本就没看见他一样地走开了。

          他很无奈,在心里又默默地念了一遍说辞。

          “贵在坚持!”他自己鼓励自己。

          “可怜可怜我吧,我从外地来找亲戚,不料想却搬家了,三天了,也没有了钱,给我十块钱,我吃顿饭”他把说辞优化了一遍,在行为动作上把腰弯得更低了一些。他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他连对面的人几乎都没看清,专注于自己的演技了。

        “哦......”对面的人停下脚步,是一位女士,三十多岁的样子,不是很时髦的农村人装扮,但却很得体大方。白短袖黑色长裤,肩上挎着一个稍大的白色的布包。

          “大妹子,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在这个农村装扮的妇女面前,他没了底气,声音小了许多。这个农村妇女像极了他的初中老师,也是这样的装扮,也是这样的给人亲近的感觉。

          “大哥,你饿了吗”?妇女问他。他弯下腰低着头,不敢去看妇女。

        “好吧”他看见妇女犹豫了一下后,从身上的包里取出一个布包,打开后,从一叠大大小小的钞票里取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小心地递给他。“给你,去吃顿饭吧”。

          “谢谢你,谢谢你,”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演技竟也如此的高超,接过那张十元钱后,很自豪地总结着。

            不知道为什么,郝红运的心里竟泛起了些许的不安。因为那个妇女丝毫没有多想这是他的骗术,而毫无顾忌地给了他帮助。很是自然的举动,唤起了他沉在心底的那一丝本分的人性。一丝感激和怜悯迅速充斥了他的头脑。

          “这么晚了,她一个人走路遇到坏人怎么办?”他心里快速地闪现过这个担心。

        这个女人能被他这样拙劣的骗术得逞,保不齐还会遇到其他坏人。“我必须送送她!”郝红运做出了自己计划外的决定。

        为了不惊动他,郝红运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约莫走了十分钟的样子,路上行人依然很少,只有偶尔闪过的车辆拖着尾灯的红光从身边疾驰而去,路灯下静得能听见自己走路的脚步声。郝红运为自己骨子里发出的英雄正义行为自豪着。

          忽然那妇女停下脚步,原来是电话响了!他从跨在腋下的白色的布包里取出手机,急急地贴在耳旁。

          “我回来了”,他在和人通话,发出农村妇女特有的有些高的声调。“我回老家的这两天把人都找遍了,借了不到八千元,没办法了”!

        “呜....先把这些钱交了,让医院先不给娃断药,我回去了再想办法”。说着妇女竟哭了出来。

          郝红运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他不知道妇女遇到了什么难事,但能推测出妇女的孩子在医院等钱救命,但钱还没有凑齐。他不知道孩子得了什么病,但肯定是很严重的病,而且需要很多的钱。他也在猜测孩子的父亲为什么没有在?是离婚了或者是去世了?谁在医院里照顾孩子?妇女两天时间回老家向谁去借钱?肯定不是那么顺利,而且碰了不知道多少的白眼。孩子看病还需要多少钱?钱从哪里来?

          他想着这些如乱麻般的事情,仿佛在医院里躺着的是自己的儿子。儿子三岁半时发高烧那年,他和妻子也是一夜都没有合眼,他也是回家借钱,不知多少次心急如焚地跑在医院和家里的路上。

        “日他妈的,咋碰上这事!”郝红运心里骂了一句,扭头想走,但双腿像是钉在了地上,迈不开腿。

          郝红运想着自己每次回家,进门后儿子叫了一声“爸回来啦”,那真是心里舒坦的像鸡翎扫过一样!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他仿佛能感受到,躺在病床上妇女的孩子看到母亲的那种亲近、天真、无奈、可怜的眼神。

          他自己的心里很不安。

      “去球,就这”!他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解开衣服,从自己贴身的衣兜里翻出紧有的一百八十元钱,连同那个包钱的破旧的手绢儿一起,攥在手里。

        “大妹子”。郝红运快步地赶了上去。

        “大哥,你咋在这儿,没去吃饭吗?”电话已经挂断,妇女惊了一惊,顺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不够吃吗?那再给你十块钱”说着妇女又伸手去准备掏钱。

        “不是的,大妹子”,郝红运一时语噻,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我是说...我不是饿了。我这里有一些钱,不多...给你凑个数...给娃看病吧”。

        郝红运低下头,害怕妇女看到他的脸红。把包着钱的手绢儿塞到妇女手里,转身就走。

        “大哥,你这?”妇女在身后喊他,“你留个信息,回头我还你”。

        “不用了”,他头也不回,小跑着走远了。

          夜色下,路灯依然亮着黄黄的暖光。走在依然行人稀少的人行道上,郝红运心里竟泛起了莫名的高兴来。晚风吹到脸上,温温热热的,舒坦了许多。就连路边绿化带里的花草好像都格外的好看了。

       

      郝红运解下背上的行李包,在人行道上一处花坛石材铺就的沿子上坐下来,伸手去揪了一朵开得红红的月季花嗅在鼻孔下,一股花香沁入心肺!

          他把自己这几年走过的路,像过电影一样地在心里演了一遍。他本不该像现在这样的生活,想着自己艰苦创业的经历,想起了跟着他干活的弟兄们,想着自己的亲人。

        “难道我就这样了此一生吗?难道我这一辈子就值那八十几万元的外债吗?我就这样完了吗?”郝红运咬着咯吱咯吱响着的牙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月季花已在手里攥出了水。

        “狗日的,再不能这样混了”,他把手里捏碎了的花瓣儿狠狠地向远处抛去,

        “大不了从头再来”郝红运从裤兜里翻出了十元钱来,这是那位妇女给他的那张十元钞票。他把那张钞票平平整整地叠了起来,小心地装好。他要把这张钞票保存好,留作纪念。这是给了他新生的希望,是他燃起斗志的引擎。他一定要好好的干出个样子来,为了家人,为了兄弟,更为了做人的尊严。

          他还会再来看看重新点燃了他奋斗希望的妇女和她的孩子。

          他把自己破旧的行李,揉了揉塞进了街边的果皮箱里,拍了拍身上的土,迈开健步向着远远的光亮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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