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夷城的城墙足有三丈多高,五十步一个岗哨,仗剑披甲的魔族兵士每个时辰换一次岗。这座小小的城池虽算不上固若金汤,却也是名副其实的易守难攻。
为了轻装简行,我们只带来一万士卒,以便用最快的速度避过敌人的眼线。这势必是一场硬仗,攻其不备才可能有胜算。
此刻,我们正隐蔽在城外的一座小山坡上,预备等到凌晨,士卒倦怠、城防松懈的时候发起攻势。离突袭还有几个时辰,士兵们大多在隐蔽的地方休息打盹。
凤九趴在一块石头后面,视线紧紧盯着城门方向,一动不动。城门处,不断有百姓进进出出,守城的官兵正十分尽责地一个一个查验。
“休息一会儿吧,等会儿还有一场硬仗。”我小声对她说,“这边我看着。”
她的发髻有一些乱了,几缕发丝垂下来,银色的铠甲蒙了灰,看起来不那么雪亮了。连日的行军,每个人都是风尘仆仆。从前那个娇俏动人的青丘小殿下,如今几乎看不出个女子的模样来。我不禁觉得有些心酸,不由自主抬手想把她垂下的散发捋到耳后。
“你看我们能不能混进去?”她突然问,眼睛仍是紧紧盯着城门,眉头微微蹙起。
我的手停在离她发梢几寸远的地方,顺势扶在石头上,“可是入城需要查验文书。”
“找进城的商队,混在里面。”她眼里闪着亮光,声音有些兴奋,“要是能进了城,里应外合,一定比硬拼伤亡小。”
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个不错的点子,她总是时不时有些出人意料的想法。“不如在周围搜一搜,看看有没有准备进城的商队。方圆五十里没什么别的城池,要是有商队一定是往这边来的。”
“就快入夜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商队应该快宿营了。我们正好趁夜劫出几个人来,然后乔装改扮成他们的样子。”
计策议定,我点了几个人到附近查探。果然让我们寻到一个商队,大约五十个人左右,正在城外三十里处扎营。
几条黑影在夜色中悄然滑入营地,迅捷无比地闪到守卫身后,一伸手牢牢捂住他们的嘴,一个手刀落在颈侧。守卫睁大了眼睛,还来不及出声,便晕了过去。
我们劫出四个人来,用绳子紧紧绑缚了。凤九带了三个士兵,捻诀化身做他们的模样。
我们将那些货品翻检了一番,大部分是些绸缎布匹。于是便将一些火药用布裹了,压在每个箱子的最底下,再将余剩的布匹满满堆在上方。
“明晚子时,等我的信号。”凤九边说边在额上绑了一条发带,掩住凤羽花印记。
是夜,子时。城中突然燃起冲天火光,剧烈的爆炸声从几个不同的方位接连响起。一处,两处,三处,熊熊烈火瞬时将天空烧得通红。
“走水啦,粮仓走水啦!”铜锣声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士兵们成群结队地涌向火场施救。城墙上,守卫惊惶地四处张望。
我趁乱打响了进攻的信号。天军们顶着盾牌,迅猛无比地往城墙下冲。夜色中,天兵天将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涌上城楼,又被强压回来。无数的羽箭自头顶飞过,空气被划开,周围全是尖利的呼啸,辨不清方向。
轰的一声巨响,城门被炸开,却是从里面炸开的。三辆满载火药的马车已经炸得四分五裂,迸裂的碎片犹自随着惯性向前冲出十几仗远。刺鼻的血腥味同火药呛人的气味混杂,马匹的残骸早就无处可寻。
杀——
两边黑压压的兵卒突然爆发出愤怒的嘶吼,如两道冲天巨浪轰然碰撞,瞬间扩散成道道涟漪。刀兵劈刺,爆裂出无数细小的火花,如同水面上粼粼的波光。
我看见凤九的身影出现在城墙的高处,额上的发带随着剑光飞舞,舞剑的姿势像一只灵巧的鸟儿。
子夜将尽,沉沉黑暗逐渐隐去,裹挟着无数永远定格在这一夜的生命,被清冷月光洗得褪色。
凤九支着剑,斜倚在城墙边,显得有些疲累。
我刚刚清点了伤亡人数,折损了大约三千人。攻下这样一座坚固的城池,这个数字实在算是相当不错。这多亏了凤九的计策,我打算好好夸一夸她。
两个兵卒抬着一具将要掩埋的尸体从她身边经过。电光火石之间,那‘尸体’突然腾跃而起,手上不知何时亮出一把匕首,闪着森森寒光,朝凤九直刺下去。
凤九侧身避过,手中昆仑剑本能地扬起,一剑当胸,将那‘尸体’ 刺穿。那‘尸体’狠狠砸到地上,挣扎了一下,不再动弹。
凤九的眼里却突然显出一丝惊骇,踉跄往后倒退了一步,别过脸去,现出痛苦的神色。
地上躺着的明明还是个孩子,脸上稚气未脱,圆睁的双眼此刻已失去光泽,却抹不去眼里的仇恨。
“凤九,”我心中一紧,快步走过去,抬手按在她肩上。
“怎么会…是个孩子。” 她背对着月光,站在阴影里,声音很低,似乎有些颤抖。
“他是个士兵,这是战争。” 我试图用平静而坚定的语气掩盖她的不安,“这不是你能控制的。”
她缓缓抬起手来,皱眉盯着自己的手指。她的手指纤长莹白,指尖却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我突然很想把她揽进怀里;突然觉得,这双手,是不该染上鲜血的。
“我没事,”她用力地将手握紧,抬起头,冲我笑了一下,“我还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真是没用得很。”
我心里觉得难受,像是心脏被什么东西给扼住了,“别说傻话,这样的事没人能习惯。”
不知怎么,眼前总是浮现她染了血的手指。手里这把剑,以‘战争’的名义收割过多少性命,早就数不清了。从什么时候起,死生都成为数字,一切只剩下‘成败’两个字?猛然间觉得心惊,出了一身冷汗。
两个士兵走过来将那孩子的尸体抬走,血迹沿途画出长长的一道红线,流连不去。
原来再好的谋略,也敌不过眼前鲜活的生命。
第二天,我们接到消息,碟措已经像先前预料的那样带了一部分兵力向抚夷城而来。我们按计划烧毁了城里囤积的粮草,然后悄悄撤离。
第三天,师父在西辽平原大破翼军,大军继续向南推进。我们接到指令赶去与他们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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