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所有故事纯属虚构
在一方用帘子围起来的暗淡空间中，摆着一张狭窄的床，病床上躺着她的丈夫。你媳妇儿凑近了认真打量你，从头到脚，仿佛有几千年没见你了，哪怕是一分一毫也不想错过。她当时伏在你耳边轻声呼喊：“志远，志远……”你没有丝毫反应。她又抓起你的一只手，双手用力捧住。一阵冰凉感传进她的手心，她感到全身都冻僵了。她注意到支架上挂着几瓶液体，其中一瓶正通过输液管流进你的身体。那一滴一滴的节奏均匀而缓慢，和你的呼吸融为一体。
她在你身边安静地待了几分钟，然后起身走出去，示意小闵跟她一起。
她们走进值班医生办公室，告诉医生她是你的妻子，并向医生询问病人的情况。医生说，如果单纯是醉酒晕厥，发生的过程一般会比较长，不大可能是突发状况，罪魁祸首应该是你体内有炎症反应，初步诊断为咽喉炎，很可能因为咽喉肿大的位置特殊，太靠近气管，才导致气管局部堵塞，引发窒息。医生还说，你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现在昏迷的主要原因是醉酒，药物已经用上了，让她们耐心地等你醒来。
但是他无法确定你脑缺氧的程度，他说，如果严重的话会造成脑部损伤，特别严重的还可能留下后遗症。无论如何，都只能先等你醒来再说。
你媳妇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问了一些注意事项。医生只好劝慰她，说病人离不开陪伴，让她们务必留人在你身旁，万一有情况也好及时采取措施。
快凌晨三点的时候，苏舒才让小闵先回家睡觉，第二天早上七点再来替换她，届时她要回去安顿一下儿子。她没有说谢谢，也没责怪小闵，只是希望能做点什么。小闵也一样，他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听她吩咐，并立即采取实际行动。此刻，她们唯一能做的，也是她们的共同目标，就是默默地期盼着，期盼你可以尽快醒过来。
那个隐晦难熬的夜晚再也没剩几个小时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半，你才微微转动眼珠，虚弱地睁开双眼，四顾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当你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苏舒，眼神在她身上定住，仿佛看艺术品那样盯着她看，准确地说是盯着她杂乱无章的秀发看。盯了好一会儿，你才轻轻地呼唤：
“水，水！”
她被你呼唤时身体的动静震醒，带着一丝兴奋，二话没说就把一杯温水递给你。用手护着你慢吞吞地喝下小半杯，才接下杯子搁在一旁，又伸手摸摸你的额头问：
“好些吗？”
你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你媳妇儿把医生叫来，医生又给你做了一遍检查。他一边检查一边问你问题，好像等那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似的：
“哪里不舒服呀？”
你虚弱地举起左手，一会儿指指咽喉处，一会儿又指指腹部，一会儿又指回咽喉，像在表演一部滑稽而软弱的哑剧，把医生都逗笑了：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软……”
可以想象，你的话简直跟你的身体一样软。
“软就对了。你知道吗？你是命大，要是严重脑缺氧，救都救不回来，至少也得变成半个白痴。”
你茫然地望望医生，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你媳妇儿却大大地松了口气。
医院正式上班一个小时后，你才被转移到普通病室。尽管时不时的，胃里仍然会来一阵翻滚或灼烧，但在药物作用下，已经可以少量进食。你一面喝着小闵带去的白米粥，一面傻傻地兀自发愣。对你表现出的木讷状态，小闵既不敢直接问，又害怕去找医生询问，但眼里却流露出一种对待小孩般的怜爱。
直到医生最后一次来看你，小闵才真正放下一万个心。医生见你脸上的气色恢复了许多，就欣慰地说：
“应该没事了，再消消炎就可以出院了。”
你不知道“什么没事了。”你当时觉得医生有些莫名其妙，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却对他的治疗报以真诚的微笑，仿佛在说“真是太感谢您了”。医生对此似乎心有灵犀，在临转身离开之际又回头说：
“向外界妥协不关键，向自己妥协才重要，谁又能认定自己一定就正确呢？”
那一刻，在他花白的头发下，红润的脸庞上，医生的笑容正散发出菩萨般的魅力:
“酒是好东西，我也常喝，但若带着炎症喝，那是不要命。玉皇大帝不收留你，我们只好收留，不管是朋友，还是妻子，又或是医者，都没有选择或放弃的余地。我们并不能真正帮助到你，所能做的，只是还你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至于灵魂本身，只能靠你自己去找回来。”
两天以来，已经是第二次，你又听到关于选择与放弃的论断，与小闵头天所说的如出一辙。还没等你细想，医生就说：
“要是有兴趣，下午可以随时到我办公室聊聊。”
望着医生出门的背影，你好像明白得稍多了些，但依然不全明白。对你有吸引力的是医生最后那段话，似乎每个人都挺看重选择与放弃的技巧。
其实你也一样，只不过你选择了坚持走自己的奋斗路，而压抑了内心深处看似庸俗的情感。到头来，那些被压抑的情感再也压不住，便要喷薄出来，冲击你那孤独地构建起的脆弱防线。两股力量像在打仗，来来回回地拉锯战，把你的情感之地当成了它们的角斗场。
你似乎对你选择的坚持动摇了。
你突然感到自己像个三岁大的小孩，脑子还没发育完全，经不起那种剧烈的矛盾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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