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大家该恋爱的恋爱该聚餐的聚餐，晚上六点准时开始消失。
秋分过后，太阳直射点南移，白天越来越短，夜晚越来越长。
夜晚是真的太长了。
夜晚真的太长了
#01
程逸阳盘腿坐在床上拨弄着手机，手指划过界面，留下一串清晰的油渍。钢化膜很脏了，边边角角都有碎掉的痕迹，他也懒得换。
很久没擦屏幕了，程逸阳顺手用风衣的下摆擦了擦花的不像样子的屏幕。
相比两年前刚拿到这部最新款iPhone的雀跃，他现在甚至有有钱就要换手机的冲动。
过时了，而他永远都追不上变化。
程逸阳心一横点开微信，磨磨蹭蹭但很快在B部分翻到了通讯录里找到那个顶着一个大太阳的头像，挣扎着点开聊天界面，白的有些扎眼，他犹豫着还是退出了。
还是忍不住点开，又退出，反反复复。
“要还是不要？”
这绝对是一个世纪难题。
他刚刚拒绝了女朋友一起吃晚饭的建议，他没钱了，是真的连一顿晚饭都请不起了。
但还是用“和室友们一起吃饭就不陪她”拒绝了她的提议。
程逸阳倒在床上，举起了手机，大拇指漫无目的的敲打着手机屏幕，女朋友的消息又发过来了。
“你跟你室友一起吃完饭给我带点回来吧，爱你，程逸阳。”
夏天蓝喜欢一板一眼的叫程逸阳的名字，程逸阳也喜欢听她这样叫自己。
不是honey、亲爱的或者老公，正式的仿佛是结了婚多年的老夫老妻，让人生出浓浓的信赖和踏实。
“我有钱我还待在这跟你扯些没用的？”
穷到不想出门。
但他没这么回消息。
听同寝室的兄弟说，他女朋友跟他讲，因为程逸阳万圣节只送了一盒棒棒糖给夏天蓝，天蓝就不经意的和室友的女朋友抱怨了想和程逸阳分手。
“那你送了什么万圣节礼物给你女朋友？”程逸阳听了室友不管有意的嘲笑还是无意的提醒，他冷笑着发问。
“Estee Lauder520。”室友轻飘飘的回答像一根利箭，瞬间穿透了程逸阳的心脏，也穿破了他那点虚无缥缈的自尊心。
他没接话，自嘲的低下了头，刚好看到室友脚上最新款的PUMA情侣鞋。
天蓝已经不止一次暗示他想要爱豆同款了。
但他也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02
程逸阳坐起身，在墙角拿起了手机。
下意识的又点开了微信，找到了那个大太阳。
还是退出。
是真的下不去手。
烦躁。
“该死。”程逸阳焦躁的摇晃着手机。
脑海里忍不住想起那个男人的脸。
记忆里帅气的，但是不苟言笑的脸。
“他现在在干嘛？是坐在店门口和一群人插科打诨？还是一个人在店里玩手机？”
这几年小镇上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特别是夏天。
在程逸阳看来，只能卖几瓶水的季节。
程逸阳最讨厌夏天，南方说不出来的黏腻的气候，店门口从十一点开始到下午六点都不结束的西晒。
都让人生厌。
正午一般都是老程看店，西晒最厉害的时候。
妈妈在午睡，程逸阳在最热辣的阳光晒到店门口之前，早就被老程赶回到了住房里。
“生意又不忙你躇在这里干嘛？我一个人就够了。”粗糙但无懈可击的理由。
相比之下，程逸阳更喜欢冬天，就算每天早起晚睡，日子看起来远不如夏天舒坦。但被需要让他觉得安稳，他非常在意这种存在价值。
店里是没有空调的，调到最高档的电扇呼啦呼啦吹出的风搅动着空气中的热气。
然而温度不减。
老程自我安慰的用冷水淋湿的毛巾裹着头和手臂降温，曾经一度被程逸阳嘲笑他这个造型像挖地道的工人。
程逸阳是佩服老程的，他懂得接受。
就算是在让人眩晕的暴晒中，他也能苦中作乐。
在老程还没学会上网之前，前几年智能手机也没有如此普及到老少通杀，老程是喜欢看书的。
抱着一本书，但边打瞌睡边看，晃晃荡荡一下午书其实也没看几页。书反倒被他折的不成样子，或者索性倒扣在箱子上，硬生生把一本好书压的不成样子。
程逸阳也是喜欢看书的，在他还小的时候，老程就喜欢给他买书看，直到现在他还是改不掉每月必看《儿童文学》的习惯，每每有人嘲笑他，他就指着书后边“适合9-99岁公民阅读”怼回去。
屡试不爽。
启蒙
老程是在程逸阳初三那一年拥有第一个iPhone 4的，听说还说他抽奖中的。
午间娱乐也变成了玩手机。
摇摇晃晃的，便瞌睡边玩手机。老程是个近视眼，他总是很费力的低着头，连脸都要凑到了屏幕上，倦意袭来，额头便不客气的和屏幕来了个亲密接触。甚至更惨一点，手机直接无意识的摔在地上，惊醒了疲倦的老程。
如此循环。
老程刚开始用手机玩的并不利索，甚至连打字都因为他蹩脚的普通话都略显困难，老程经常让程逸阳帮他调成手写。
程逸阳经常嘲笑他浪费资源，还不如用诺基亚。
老程也顺下台阶，承诺程逸阳如果他考上了最好的高中，就把iphone送给他。
不过即便如此，程逸阳还是没能考上最好的高中。说起来，这都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直到程逸阳考上了一个还算中不溜秋的大学，他才拥有第一个iPhone。
时代更迭，厚又小的iPhone4早就蜕变成了轻薄的6s。他也如愿以偿拿到手。即便用了家里一个月的收入，老程眼睛也没眨就给他刷了卡。
他从没觉得老程那么帅。
程逸阳想，自己一定是一个肤浅的人。
#03
程逸阳举着iPhone看着老程的微信头像发呆，自从妈妈说这个学期由老程给他生活费后，程逸阳一直很谨慎。
不该花的绝对不花，但是该花的他也一点没含糊。
和夏天蓝吃饭看电影的确是一个不小的开支。
但是，他承认，他喜欢这个女孩子。
偶尔做梦但一直很可爱的女孩子，蹦蹦跳跳一直非常开心的女孩儿。
即使被她嫌弃穷，即使在万圣节那天准备了一盒棒棒糖却被晾在她寝室楼下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即使被透露她对他的不满。
谁还不能对自己的另一半有点期待，他理解的。
“程逸阳，你没钱了啊？你个穷鬼你是个猪吗？”
手机突然震动，消息框+1。
程逸阳挑了挑眉，看看了空荡荡的寝室，嗯……果然应该先和室友对好口供。
“嗯……”程逸阳犹豫了很久，也不知道说什么。
“没钱了就出来啊，我请你吃啊……收起你要命的自尊心和大男子主义吧……”
天蓝连打了两个省略号，程逸阳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她皱起来的小脸和撅起来的嘴巴。
他知道夏天蓝多么讨厌省略号，在和夏天蓝在一起的第一天，他就被告知，千万别给她发省略号。
“这样不太好吧。”程逸阳战战兢兢的敲出这几个字，点击发送。
“你出来你出来……哎哟喂我今天还治不了你了。”天蓝显然已经气急败坏了。
程逸阳泄气般一头扎进枕头里，长长的吸了一口气，继而慢慢的呼出。
是，他一直是那个抢着付单的人，也没有人逼他。甚至夏天蓝想要买单，都被他生气的拦住。
没有经济实力，偏偏硬气，想的还多。
真是要命。
程逸阳摸起了手机，拨通了这一年来他从没拨出的电话。
“什么事？”
老程厚重的男低音恍如隔世，老程接电话从不装模作样说个“喂”，明明知道对方是谁，“喂”的越发欲盖弥彰，程逸阳也讨厌这种完全没必要的暖场。
嗯，果然是亲生的。
“嗯就是，那个我……哎呀……”程逸阳断断续续的开口，在发现还是无法顺畅的说出口要钱的请求时，差点想咬舌自尽。
“我问你出什么事了？”老程的声音明显大了很多，可能是因为程逸阳从不给他打电话，连微信聊天都少之又少。
他们不会熟知彼此的表达方式。
“我没出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是没钱了。”在老程的威严下，程逸阳反而顺其自然的说出了差点要烂在肚子里的话。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老程明显送了一口气：“待会给你转账。”
“一个月还没到呢……”程逸阳知道老程肯定会是爽快的，一定会，但在如愿以偿的这瞬间还是陡然生出了一丝悲凉。
这种明知道会成功，但是无法开口的负罪感。让他难受，非常。
“我知道，但我只有你一个儿子，我看着给，你也看着花。”老程一向这样，不解风情。
“我只有你一个儿子。”这种话都能被他说的如此强硬和霸道。
“谢谢你，爸对不起。”程逸阳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他的确没拿钱来做伤天害理的事，但就是这么难受，作为一个只会伸手要钱的笨蛋。
“你真没出什么事？有事就说，吃好饭睡好觉，晚上一定要早点睡，别老喝有色饮料，都是毒品……”
老程像被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好好吃饭睡觉不喝饮料是他永远的话题。
“知道了知道了，挂了挂了。”程逸阳在眼泪即将突破防线的时候，挂掉了电话。
“这小子怎么回事。”老程的碎声还是趁着最后一秒钻进了他的耳朵。
程逸阳把头埋进被子里。
他发誓，只流这一次莫名其妙的眼泪。
手机震动，微信转账提醒。
程逸阳解开手机，转账记录下的一片空白还是那么扎眼。
“谢谢你。”
#04
程逸阳觉得自己大概是世界上最不幸的那种人，有上进心但没天赋，越努力，越疲惫。
明明拒绝这种随波逐流的生活，还是在日出日落中被卷入了所谓平庸。
起码在自己看来，他是平庸的，甚至有些差劲。
二流长相，二流成绩，二流人生。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其实最可怕。
生活安稳的时候自然乐观，理所当然安稳自己还处在一群人之上，一旦开始悲观的审视自己，又觉得自己一事无成。
程逸阳就是这种人。
喜欢被需要，存在感对他来说太重要。
钥匙转动，程逸阳慌忙擦干眼泪。
“程逸阳，夏天蓝可在寝室楼下等着你呢，我去，你在这躺什么尸？”
室友愤愤不平的声音一字不漏的闯入耳中。
“啊……我睡着了……”程逸阳一向是个好演员：“什么？天蓝在下面等着我？我马上下去？”却在发现夏天蓝还在等他的时候立马露出了马脚。
程逸阳走到水池洗了把脸，扭开寝室门往外跑。
江城的深秋已经很冷了，脸上的水还没干，掠过风的时候，是比凉水更扎人的寒冷。
晚风从程逸阳的风衣两边吹进了他的背后，冷的他随手拢了拢衣摆，鼓起的后背像一面帆。
“程逸阳你想死吗？”夏天蓝气鼓鼓的瞪着眼睛看着慌张的程逸阳。
“哎哟我刚给我爸打电话了，不知道你在这里等我啊，我请你吃晚饭赔罪好吧？”程逸阳熟捻揽过夏天蓝的肩。
“不,为了惩罚你，你必须听我的，这顿我请。”夏天蓝撅着嘴佯装生气。
程逸阳愣住了，看着风衣里面还露出了睡衣边角角的夏天蓝，弯了弯嘴角：“好啊，我要吃火锅，能分分钟逼出汗的那种。”
“程逸阳你这个心机boy……滚吧，不请了。”
夏天蓝拉着程逸阳的手，头顶上是朦胧的白月光。
然而敏感的男孩儿和可爱的女孩，你们多美丽。
你们多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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