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如青苔
庄严如晨曦
柔如江南的水声
坚如千年的寒玉
举目时 她是皓皓明月
垂首时 她是莽莽大地
——洛夫《母亲》
【一】
斜阳透过泥巴房子的窗户照进来,形成一道昏黄的光圈,落在她泛着红晕的脸庞上。灵巧的双手不停把簸箕里上茧的蚕一条条挑出,放在蚕架上。嘴里哼着动听的歌谣,乌黑油亮的辫子搭在胸前,温柔的眼睛充满对生活的希冀。捡完一簸,又直起纤细的腰肢,转身端下另一簸,以此往复……
这便是我对母亲最开始的记忆。二十岁出头的母亲可真美,像一朵盛开的太阳花,明朗而热情!
一晃,母亲就六十岁。记忆里年轻时的模样,在她身上已经找不出什么证据。身材不再挺拔,腰肢不再纤细,脸庞亦不再白皙,唯独眼里的温柔常在,坚韧和慈爱愈来愈浓!
【二】
常听母亲聊起她年幼时的事。家里兄弟姐妹众多,但外公手巧,外婆能干,大舅舅很能吃苦,所以即便是在家家都还吃不饱的岁月,母亲家依旧能隔三差五的享用到腊肉等人间美味。母亲在这样的环境长大,变得温婉恬静亦是在情理之中,从来不争不抢不论人长短。
到了出阁的年龄,便有了父亲的出场!
父亲的母亲(我的奶奶)离世时他才十岁,尚是孩童。父亲的父亲(我的爷爷)是个穷酸秀才,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常年就呜呼哀哉叹命运不公,叹生不逢时,在那个穷困潦倒的家庭里,是个只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存在。父亲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早早地担起了养育弟妹的重任,坚强果敢自是不在话下。
关于童年,父亲后来经常对我和妹妹说:“我的幼时太过艰苦,太多无奈,你们的一生我会尽量守护!”
母亲年轻时生得漂亮,高中毕业的父亲亦是个靠得住的男子,也算得上个能人。奈何,家境实在是有点窘迫。母亲的父母倒是不说啥,他们认可父亲的为人!但大哥是万万不肯同意小妹嫁给这样一户,年年青黄不接的家庭的,整日百般阻扰,苦口婆心地奉劝小妹。小妹却早已认定了这个相貌堂堂的男青年,执意要嫁!
【三】
于是乎,1981年的冬天,黑着脸的大哥沿着崎岖的小路,跟随送亲的队伍,抬着嫁妆,把小妹送到了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那年,母亲19岁,曼妙的年龄,姣好的面容……
母亲很少提及过去的艰难,只是在无意间说过:结婚第二天,家里人就开始毫不避讳地端着盆子出去借米了!
我在次年的四月天降临,再过一个月,是母亲二十岁生辰!
母亲脸上挂着初为人母的欣喜,褪去少女的娇羞,和父亲一起支撑着这个饥肠辘辘的家。先后把二婶接进门,把姑姑嫁出门,把我送进学堂,劳作,劳作,从田间到地头,从家里到家外,与人为善,默默无言!
【四】
九十年代,父亲外出务工,走街串巷,为爱奔波。
父亲不在家,母亲也变得沉默,唯独隔三差五的书信,慰藉着孤单的心。后来大些了,我曾翻看过几封已经泛黄的书信,语言平实却深情款款,开头都是唤母亲的乳名。我有些意外,想不到平时严厉的父亲,也有酸酸的,柔情的一面!
父亲脾气急躁,是出了名的。我虽为女孩,年少时也没少被责罚。父亲打完,母亲就趁我睡着,坐在床边抚摸。想是我那时太瘦弱了,母亲心疼吧!忆起这些,不禁莞尔,父亲不会不分轻重,母亲亦是太过慈爱。
随着岁月推移,家中光景日渐美好。父母一心栽培我读书,给我买大部分农村家长舍不得买地随身听学习英语,给我讲述读书的重要性,尽量满足我的要求……奈何,懵懂的我,脑袋瓜里装的全是浆糊,枉费了父母的付出与期许,至今,追悔莫及!
【五】
母亲第一次出远门,就是在我初中辍学之后。跟随父亲,带上三岁的妹妹去了锦州。也是在那一年,父亲开始被严重的支气管炎困扰,有段时间连走路都困难。母亲对父亲悉心照料,嘘寒问暖,在未来的几年时间不曾间断,不曾改变,直至父亲好起来。
从锦州回来后,父亲就没有再出过远门,身体时好时差。母亲便把大部分的体力活都扛在了肩上,那浑圆的臂膀和腰身,那黝黑的皮肤,那开裂的粗手,无一处不是在诉说母亲在困苦中的不屈,但依旧目光温柔恬静!
直到2010 年春,父亲脑溢血住院,妈妈彻底乱了方寸,日日哭泣。已有四个月身孕的我从外地赶到医院时是第二天中午。面容憔悴的母亲穿着一件已经变形的红色旧T恤站在电梯口,双眼红肿,惊慌失措:“你爸爸很不好,怎么办?”说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母亲从前偶尔也会哭,跟父亲红了脸时,甚至有时候我太皮,她都会流泪,但唯独这一次,崩溃到哭出声!
我搀扶着母亲,经过医院雪白的长廊,她都止不住眼泪,但到了病房门口,眼泪就奇迹般地收住了,脸上又露出了雨后骄阳般灿烂的笑容。那次在医院住了一个月,父亲胖了,母亲瘦了!
想起后来我生病时,母亲到底背着我流过多少眼泪,担过多少心呢?
【六】
六十载风雨飘摇,母亲脸上堆满沧桑,眼睛多了慈祥。
她在春天种下的希望,在秋天收获了岁月!
生命不息,步履不停……
后记:父母一直留守乡村,耕几亩田,种几分地,养三五只鸡,种七八株桃……
苦不苦?
苦吧!风里来雨里去!
甜不甜?
甜吧!身体健康,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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