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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二、棉城（7、8、9）
二、棉城
7
这是明歌在婆家过的第一个除夕，明歌希望这个家庭的聚会与自己原来的家不一样。
文君的菜做得很好，以前亲属们都愿意到文君家吃饭，明儒的同事同学也来，每个尝过文君手艺的人都对文君的厨艺赞不绝口。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文君的孩子个子都很高，最小的明歌是个女孩，也长到1.68米。
但是每年吃完除夕饭，明歌的折磨就来了。文君会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来来来，打扑克，打扑克。”她的声音里透着兴奋，因为她的快乐马上要开始了。而明歌的心像被沉入冷水，一场煎熬不可避免。
一家人坐在一起，文君会和明仲眉来眼去地交换打牌感想，“我出这张”，“那我出这张”。明儒和明远不怎么出声，但他们都很在行。每次输的都是明歌。输就输呗，明歌不在乎输赢，她只想快点结束。
但是离结束还远着呢。每局牌打完，文君和明仲都会把明歌剩下的牌要去，接下来就是嘲笑，“你看她怎么能这样打呢”，“她把大牌先出完了”，“真傻，真傻”……有时他们还会用自己如何动脑实现计谋的感慨衬托明歌的愚笨。她们的脸上洋溢着对自己聪明的自豪和对明歌的不屑，明儒和明远也跟着笑，笑这个家庭年龄最小的天生的笨人。
年年如此。明歌曾提出过一次不想打扑克，结果被文君兜头训斥了一番，“一家人过节怎么能不打扑克呢”，“你怎么能这样调皮”，“要和大家团结你不懂吗”，“过来，少扯没用的”……文君还会用手指连续戳明歌的头，让她觉得生不如死。
有一年除夕，明歌实在不愿意回家，就在好朋友桔子家呆着，桔子的妈妈大概觉得不正常，在天黑前派桔子的弟弟把明歌送回了家。
明远中学时的文科成绩不好，明歌觉得她知道原因。其实明远刚入学时是理科成绩突出、文科成绩中等、总分不错的情况。但是为了提高明远的文科成绩，文君让明儒辅导大儿子作文。于是明远的每一篇作文都得送交明儒看，这样就顺其自然地得到了文君和明仲的百般嘲笑。和明歌打扑克犯傻一样，文君和明仲会说明远在写作文方面“傻”，还给他用他作文中的词语起外号，于是明远的文科成绩不但没有提高，反而越来越差，到高考时，明远数理化都接近满分，而语文只得27分。
毓秀家的生活条件比文君家差得远。除夕的年夜饭虽然摆了一大桌，但称得上色香味俱全的没两个。不过伯爵的家人都很满意，伯爵的父亲——立德——还骄傲地问明歌：“我家的伙食好吧！”明歌只能微笑着点头。
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许诺说“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时，这个女人很可能陷在爱情里，意识不到那个男人许诺的“好日子”与她自己心目中的“好日子”根本不是一回事。这个道理，明歌过了很多年后才明白。
伯爵的大哥洪奎、大嫂小茜是带着大包小裹来的，他们给每个家庭成员都买了礼物。阿达那时还是一个人，毓秀正在不停地托人给他找对象。
吃年夜饭时，一家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和满足，每个人都发表了对过去一年的感想，总体而言大家都有进步，都很高兴。立德让明歌也说一说，把明歌吓了一跳，明歌只好仿照大家的说法，说了几句对付过去了。
伯爵悄悄附在明歌耳边说：“我忘记告诉你我爸这个习惯了。你别当回事，他这次只是让你说两句话而已。我外甥上次来，我爸还让他作诗呢！”明歌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心下庆幸。她后来知道立德没有什么文化，他认为有文凭的人就是会作诗、懂外语什么的，这次只让她讲两句话真是侥幸。
毓秀的家是两室一厅，饭后一家人都围坐在有电视的那间屋里嗑瓜子、看春晚，明歌的心放下了。她不爱看春晚，还有些困倦，伯爵带她到另一个房间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明歌隐约听到说话声。她轻轻睁眼，发现房间没开灯，但是有两个人坐在床边的沙发上。
那两个人以为明歌仍处于睡眠状态，她们在暗黑的房间里轻声交谈。
“让她生孩子吧，生孩子就能安心了。”
“你弟弟对他这个媳妇喜欢得不行，我看他做不了主呀。”
“那你得劝劝他。你不想抱孙子吗？我有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治好。他俩年轻，怀上容易。”
原来是洪奎和毓秀。
明歌对洪奎印象很好，她和伯爵住的房子就是洪奎给借的，也不要他俩的房租，让明歌很感激。可是他管我生不生孩子干什么？明歌的心堵得慌。一边“偷听”她俩的交谈，明歌一边琢磨，人家洪奎没错呀，他是从毓秀和毓秀家的角度考虑问题，不是从她明歌的角度考虑，有这种想法可以理解。
毓秀和洪奎说了一会儿话出去了，她们不知道明歌已经醒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并且从此对他们产生了戒心。
8
明歌的工作需要她经常出差，有时候下午刚到家，晚上又要走。伯爵总是处于接她、送她只中，他很疼惜明歌，总是要明歌在出差的间隙多休息一会儿。
“明歌，明歌，到点了，该起来了。”明歌听到伯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但她仍处于沉沉的梦境。
“明歌，明歌，得起来了！”伯爵的声音更急切，还有“咣当咣当”的火车车厢摇晃的声音。明歌突然想起要赶21:30的火车，一下子坐了起来。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那是伯爵学习用的。房间中间挂的绳子上挂满了刚洗好的衣服，“咣当咣当”的声音是洗衣机发出来的。
“穿衣服吧，包都给你装好了。”伯爵看明歌起来了，很欣慰，“我先陪你去吃点东西，然后打车去车站，时间还来得及。”
明歌很感谢伯爵，她跑来跑去的，家里的事都是伯爵在管。自从上次毓秀把明歌的毛料衣服洗得外面紧缩一团、内衬掉落出来只好扔掉后，伯爵就承担了所有清洗的工作。为了让明歌多休息，收拾屋子和行李也由他做。
伯爵一手拉着拉杆箱一手拉着明歌来到家附近的一家餐馆，点了一个熘肉段、一个土豆丝，两碗饭。
明歌真是饿了，下午从外面回来，直接上床睡觉，一天只吃了早饭。
伯爵心疼地看着明歌，“明歌，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啥事儿？”明歌嘴里塞满饭菜，满不在乎地问。
“我的自考本科证书快下来了，我想考研究生。”伯爵的声音充满期待。
“好哇。”明歌的脑海中浮现出伯爵夜晚读书的情形，结婚一年多了，晚上明歌睡到半夜醒来时，经常看到伯爵挑灯夜读。
“我其实挺奇怪的，你读书比我认真得多，为什么你没考上而我却考上了？”
“你是不是在骂人？”伯爵恨恨地瞅着明歌，他还一口饭没吃呢，“你是说我笨呗！”
“我真的不是骂你，我是觉得命运对你不怎么公平，其实你挺努力的。”明歌真诚地说。
“我和你家庭条件不一样啊，”伯爵感叹道，“你知道吗？我一本参考书都没有。老师推荐我们买习题集，我回家问我妈要钱，我妈每次只有一句话：你把教材都看会了吗？”
明歌觉得伯爵很可怜，他念的中学没有明歌念的好，况且只凭课本怎么考得上大学？毓秀跟她说过，伯爵小时候身体很瘦弱，有一次上课竟然昏倒了，从此她就给伯爵的口袋里放一块糖，让伯爵迷糊的时候吃。明歌想不到和自己同年的伯爵上学时血糖能低到那种程度，他家实在太穷了。
“那你要好好准备。”明歌知道伯爵基础差，但不想打击他的信心。
“是的，我打听过了，我可以以同等学力报考，但是要加试，所以比别人考的多。”伯爵得到明歌的肯定，兴奋起来。
明歌对伯爵能有这样的想法很高兴，但是还是揶揄伯爵，“为什么你要考研呐？你妈没让你生孩子？”
伯爵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明歌笑而不答。
“我妈说她现在身体好，可以帮我们带孩子，让我们抓紧。可是我看你忙成这样，你可能不想要，我不想强迫你。”稍停了一会儿，伯爵又说：“你比我文化高，我也想多学学。”
“你还是怕我甩了你吧！”明歌笑起来。
9
明歌近来很烦，公司里有个平日相交不错的姐妹悄悄地告诉她有人在传她的闲话，说她白天上班，晚上“坐台”，传闲话的人说：“她家不富裕，她还打车上班，哪儿来的钱呀？”
明歌感到五雷轰顶，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要编造下流的谣言诋毁她，她到这个公司工作还不到一年，跟谁都无冤无仇啊？她确实有几次打车上班，因为工作又忙又累，总是感到睡不醒，而伯爵又跟她如胶似漆的，早晨起来晚怕耽误工作而打车上班，难道是过错？
在职场上打拼的女性可能都会遇到类似的事情，后来明歌在工作调转、职务晋升中听到过不止一次关于她的可耻传言——说她和某某领导关系特殊什么的。她见多了，就不以为怪，报之一笑而已。有些男性，明歌心里是看不起的，整日里不想工作，也不看别人的努力成果，仅靠诋毁他人维护自己的自尊，真是可怜。
但那时明歌刚刚进入职场不久，对出现这样恶毒的谣言很是伤心。她一心想着工作，总是奋战在一线，出差时间、去偏远地方联系业务的工作比一般男同事都多，怎么会有人在后面放冷枪呢？她有意放松自己一下，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掉了出差业务，在公司老老实实地上下班一个月，想看看公司到底怎么回事。
明歌发现公司内部人际关系很复杂。有几个向她这样外招的业务员，基本上承揽了公司大部分业务。还有为数不少的一些“能人”，并不做具体工作，他们是老板根据人情世故安排进来的。这些人有“背景”，也愿意打探别人的“背景”，并以“背景”作为评判他人的标准。明歌的“背景”就是“无背景”，这一点早被他们挖掘透了，因而琢磨她毫无忌惮。
明歌沉浸在自己业务能力一点一点提升的欢喜里，对于“哪个活儿好哪个活儿坏”没什么挑剔，在公司呆着的这一个月里，她才知道公司里的人早把活儿分成了三六九等。她干的开拓性活儿是坏活儿，因为要主动跟客户拉关系，不但辛苦，还很有可能遭人白眼。参加展销会、洽谈会是好活儿，相当于公司出钱旅游，可以到处逛且没有任务指标。最好的活儿是跟进合同、收付款，不仅公司给提成，对方还可能给回扣。
明歌对顺利的墨水河之行很欣慰，既感谢对方对自己工作的支持，也感激上司对自己的信任。但是在公司呆着的这一个月里，她才知道：上司派她出行只是探路，并没有指望她能签合同回来，在派她的同时还派了一个老业务去另一个城市洽谈。那个老业务谈妥的价格比她谈的高20%，但上司没有让明歌跟进这个合同，而是把这单生意转给那个老业务做了。她得了两千元提成就觉得满足，而老业务和上司得到的比她多得多。
明歌还知道了一些情况：那个老业务觊觎副经理的位置很久了，眼看着就要成功，可是半路上杀出明歌干得顺风顺水的，抢了他的风头，让他十分不爽。还有人悄悄提醒明歌：不少业务员私下里和客户达成协议，让公司多付款而自己得回扣，像明歌那样压价让公司获得更大的利益，会招致那些人怨恨。努力工作也会树立敌人，这是明歌从未想过的。
这样的公司明歌不喜欢，她又打算换单位。
伯爵看明歌情绪不高，询问她原因。明歌不想说，她一方面觉得关于她“坐台”的传言难以启齿，对伯爵能否理解没信心；另一方面也觉得伯爵的能力无法给她提供任何保障，说了也白说。
伯爵问不出来，就爱抚她，“结婚纪念日要到了，你想要什么礼物啊？”
“又要到结婚纪念日了？那我们该去棉城旅客服务中心做问卷调查。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那个摄影师，我倒是有问题想问他。”
“你要问什么呀？”
明歌欲言又止。
“其实我挺想去那里看看的，在纸城，你说那个工作人员长得像周宁，然后周宁跳楼了。棉城那个工作人员，我总觉得像燕子，不知道她会怎么样？我问我妈燕子结婚后的情况，我妈说没消息。我想问问那个工作人员，看她是不是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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