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我在这个小村庄住了也有大概三十年了,见惯许多人和事,最近听说隔壁家的漂亮姑娘终于要结婚了,看着眼前这个沧桑的男子,他只是淡淡地张开口,欲言又止,久久才苦笑着吐出一句:「她还是那麽美丽。」
这小子跟那个要结婚的姑娘是青梅竹马,从小便一起玩,我记得我还年轻那时候,看着他们两个从大街小巷追到小河边,即使上了高中也仍然形影不离,那样深厚的感情和青涩的模样真是可贵!
小子长相是蛮一般,就是蛮高大的,让矮叔叔我很是羡慕,他那时经常来问我,怎麽样才能让人家亭亭玉立的姑娘喜欢上眼小鼻大不好看的他,我只是笑笑,年轻人的想法真是有趣,他怎麽没发现在背后偷偷对他笑的她呢?
还记得那小子偷了他老爸珍藏的的贵喇叭去二手店跟店家换了两块小的玉石凋刻,就这麽把两块玉穿成了项鍊,把其中一条送了给那姑娘,说要求婚,姑娘那是高兴得不得了,还说以后非他不嫁,孩子们的单纯真让人觉得可爱,虽然那小子被家人狠狠揍了一顿,不过那也是后来的事了。
她大概是我们村裡最有气质的姑娘,五官说不上精緻,但是笑起来时嘴边的酒窝倒是蛮可爱的,长髮飘飘的她总是和那小子到处玩耍,高中时候两个逃课去吃剉冰什麽的,叔叔我那时倒是很常见,那姑娘对每个人都亲切,尤其是对那个小子,笑得那叫倾国倾城。
还记得有一晚我准备要睡觉时,听到隔壁「砰砰砰!」又是砸又是摔的,当我犹豫着要不要去敲门问候时,那个姑娘揹了个书包冲出来,脸上满是泪痕,也没有多看我一眼便跑走了。几乎不需要我担心,很快那小子从他家二楼爬下来追了上去,我默默走回屋内,倒出一杯茶喝着又笑着。
翌日听到他昨晚在小河边陪了她整晚,想起他追上她时那股青春的冲劲,我自言自语道:「看来又是一对大好青年啊。」
渐渐地又过了好几年,也许是大学或工作的原因吧,没有了他俩的踪影。到他们再回来住时,这对俊男美女的脸上已少了稚气,多了份成熟。
他们已经相爱了,我那时真的挺羡慕他们之间那种超越爱情的深厚感情,高大壮硕的他揽着年轻貌美的她,姑娘染了咖啡色的头髮,小子开始学会了穿搭,第一眼还真的认不出来他们便是从前那两个在田裡跑来跑去的小孩。
唯一不变的是两人戴着的那块玉石项鍊,还是不失光泽,如他们的爱情般闪烁,羡煞旁人。
儘管他们有去大城市裡闯过拼过,两人的成就并不高,家裡同样清贫的他们为了养家,两人的储蓄凑起来远远不够结婚,于是他们还是认真工作,向共同的目标和未来的生活前进,还是那股冲劲,大家村裡的人都很看好这对情侣。
又这样过了好几年吧,他们的事业都挺稳定了,原本在一旁看着很是欣慰的我,看了新闻后感到沉重,邻国正准备从我国的边界发起进攻,又是战火来临的前夕啊,我看着早已因打仗失去的左手,想起尸横遍野的无情战场,默默打了个哆嗦。
不出我的意料,大概几天后国防部开始强制性募兵,所有45岁以下的强壮男丁都要去参军,看着那小子年轻又体格健壮,怕也是逃不过这一劫,老伯我也是觉得可惜,毕竟战场上是生是死无人知晓,邻国的充足准备更是给我国带来威胁,这苦战怕也是九死一生,唉!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个场面,村裡的老人家、小孩子和妇女都站在村门口,不捨地与合符参军条件的男人告别,嘴唇发白的她紧紧抱着他,恐惧、不安、不捨,写满她整张脸,她红着眼眶,泪如雨下,而他,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埋头闻着属于她的髮香,走的那刻,他还是安慰似的说了一句:「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吧,如果我回不来了,妳要过得好好的。」这麽一说,她又用力的抓住他的手怎麽也不肯放,深怕这麽一放,他就再也不回来了。
这个场面纠缠了好一会儿,看着将要出发的军车和小子脸上的难堪、不捨,大伙狠下心上前把姑娘支开,她大叫着,哭嚷着不要他走,他只是转过身去,默默走向坐满人的军车,没有回过头,也许他只是不想让她看到,脆弱得流下男儿泪的他。
她歇斯底里地挣开村民的手,跟着已开出的军车疯狂地追了上去,他还是没回头,直到她再也追不上了,站在原地大喊着:「我除了你谁也不嫁!!!」,他颤抖着,捂着头缩在一角,没有人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在那之后,姑娘她变了。
她变得沉默寡言,日復一日地工作和等待,她有时候假日会坐在家门口,若无其事地看向远方,默默地摸着那块玉石,等待着他的来信,等待着他的回归。他会不定期寄信回来,有时候我走出家门,会看见她坐在自家门口前,小心翼翼地拿着信纸读着几行扭曲的文字,又哭又笑,像个傻子一样,我都不敢多看几眼,那种期待与思念,看着只觉得心疼。
就这样过了两年多,战火延烧不断,小子忽然不再寄信回来了,那个姑娘每天有空就守在邮箱旁边,风雨不改地等着远方的来信,但是这次她却没再等到了。
有一次下雨天我在外边收衣服,看着她仍然坐在邮箱边发呆,想说她等一下应该便会回屋内就没再多想,好一会儿打雷了下大雨,从窗外看出去,那个傻姑娘竟然还坐在那裡淋雨!真是伤脑筋,我赶紧撑着伞出去给她挡挡雨,「姑娘呀!赶紧回屋内吧!这样的天你还坐,傻了吗?」看着她仍然目无表情地看着远方,我无奈地把伞留给她便准备回屋内,背后传来她的一句:「再等一下,他很快就回来了。」
是的,小子他的确再次来信了,不过不是寄给她。
战争后的四年某天早上,我拆开残破的信封,吃力地看着歪曲的文字,那是小子给我寄来的信,他说战争应该就要结束了,但是他在战场上重伤失去了双腿,无法再给她未来,叫我告诉她,他已经战死了,叫她别再等了。
看着仍然对他朝思暮想的她,我很是不忍,回想起那封信和那个深爱她的男孩,我不敢想像,这个男人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是经过多麽大的痛苦与挣扎,无奈又无助。
他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作的决定,同是男人,我决定尊重他的想法,他太爱她了,不愿意成为她的负担,不愿意让她过艰辛的生活,让一个心爱的女人工作挣钱养家还得照顾断腿的他,换着是我大概也不忍心。
我跟她说他战死了,叫她不要再等了,她崩溃大嚷着不相信,要不是和村裡人商量过了,人家还以为我一个老伯欺负人家姑娘呢。再那之后还真的如小子所说,一年也不到战争便结束了,当完兵的男人们一个个伤痕累累地回来,像极了当时的我。而他则提早逃回来了在我家躲着,才几年过去,完全认不出他来了,除了断了腿得坐轮椅,脸上有一条掌大的疤痕,饱受战火摧残,几年之间他苍老了不少。
曾经勇敢冲动的他,现在狼狈得躲在我家不敢出门,深怕遇着了她被认出来,那种愧疚与难过。
姑娘见回来的士兵中没有熟悉的身影,虽然难受,但也渐渐相信了小子是战死了的事,这是我们期望却又不想看见的事。
小子拿着仅馀的钱搬走了,时常会回来和我喝杯茶,顺便在小巷口偷看他心爱的姑娘,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年,看着她渐渐接受了、习惯了他不在的生活,姑娘因爲美貌与善良,有许多城市的有钱男人追求,他们帅气、高大、能够照顾她一辈子,她甚至开始了与别的男人发展感情,而小子他还是躲在角落,默默地看着她,守护她,脸上有欣慰,但更多的是无奈和遗憾。
「下个月她就结婚了,你会去吗?」我默默地擦着玻璃杯,只见他愣了一下进入沉思,好一会儿便笑着摇摇头,我也没有说话,也许对他而言,放手是为了她的幸福,也是给他留了最后的身为男人的尊严。
姑娘结婚的那天,婚宴厅裡热闹十分,新郎高大英俊,新娘仍然美丽动人,唯一不同的是,白皙的颈上没有了那条玉块项鍊。咱们村的人虽然看着也为姑娘高兴,心裡却是浮现了另一个男孩的身影,大家都知道他没有死,但是谁也说不出口那些话,只是在私底下讨论着,要是那个新郎是那个男孩,那该有多好。
离开时已是深夜,我可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走出大厅后,我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男子从婚宴厅窗户外离开,缓慢地前进。
在黑夜裡,他紧握着颈上的玉块,颤抖着,瑟缩着,漫无目的地前进着,直到在黑暗中,没有了身影。
远方传来熟悉的风笛声,他说那是她送他的,带着他们的回忆,还有说不出口的思念与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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